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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藍(lán) 2025-06-09 硬件 5 次瀏覽 0個評論

  第1頁 :基本信息

  

  書名:我們沒有在一起

  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

  作者:吳忠全

  內(nèi)容簡介:

  將吳忠全自出道以來,創(chuàng)作的愛情短篇小說《悠遠(yuǎn)的天空》《變幻的年代》《若北方吹起時我會想起你》等,重讀并修訂之后收錄。更有新近創(chuàng)作的關(guān)于愛情的短篇小說《那些白水一樣的日子》《在寒冬時候回憶你溫柔》《月光與荒草》《更好的人》等,書中的愛情故事或大膽寫實、或?qū)徤靼酌?,不動聲色地將作者本人?jīng)歷過的感情和情感以及對于愛的執(zhí)著、看淡等領(lǐng)悟都磨碎揉進(jìn)每一個故事里,增添了最豐沛的佐味。

  作者簡介:

  吳忠全,黑龍江人。上海最世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簽約作家。第二屆“珍視明·文學(xué)之新”全國新人選拔大賽亞軍。

  已出版小說“聲音三部曲”——《橋聲》、《有聲默片》、《單聲列車》,因其洗練成熟的文字,以及善于從人性的縫隙中窺見世態(tài)炎涼的“黑暗”特質(zhì),被郭敬明、笛安、落落等作家鼎力推薦,被媒體譽(yù)為“小余華”,被郭敬明贊為“夜的原礦”,被讀者捧為“黑暗騎士”。

  書摘正文:

  自序

  記得那時還是冬天,我在去往南方的動車上,窗外的天很低也很陰霾,北方很冷,一片灰白,南方的冬小麥倒是還在成片的綠著,我本來想要靠著椅背睡去,可后座的小孩太淘氣總是用手敲我的椅背,我回頭瞪他,他敲得倒更來勁了,這覺是睡不成了,無奈,我只好打開電腦,又塞上耳機(jī),耳機(jī)里隨機(jī)播放著歌曲,李健播放的多,他在唱著:“不知你現(xiàn)在的地方,離我有多遙遠(yuǎn),站在最高的山頂上,能不能望得見…………”于是這旋律就誘發(fā)我想起很多往事,那些事情都如同山間的濃霧般,在記憶里忽而輕盈忽而濃烈,供自己細(xì)細(xì)品味。

  但很多事情都不敢細(xì)想。

  就拿這本書來說吧,里面最早的一篇文章,距今也快五年了,我都不太記得寫下它時的心境了。前段時間,我把這十幾篇小說都修改了一遍,但修改的內(nèi)容并不多,雖然幾年過去了,但再從頭來看,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在重讀的過程中我不斷地為自己當(dāng)時的念頭和構(gòu)思感到吃驚,仿佛那個寫下這些文字的人并不是自己,我和那個人有同一種語境,但他比我更大膽,更犀利也更柔情。我看著看著甚至還會會心一笑,覺得有的文字寫得真是任性,有的也寫實的可怕,而更多的卻是感動,我竟然這么默默的,不動聲色的,見縫插針的把自己這些年經(jīng)歷過的感情和情感以及對于愛的領(lǐng)悟執(zhí)著看淡和心灰都打碎揉進(jìn)每一個故事里,這對如今后知后覺的我來說,多少有些羞赧。

  第2頁 :第01篇章 那些白水一樣的日子

  三月的時候我搬了家,那時北京的春天剛有些冒頭,我在附近的超市里買一些生活用品,出來的時候有風(fēng)迎面拂來,那風(fēng)帶著時節(jié)的味道,我猛地便感覺熟悉,稍微回味一下,就又嗅到了光陰的印記,不知不覺,來北京已經(jīng)兩年了。

  時間的流逝總是靜謐而唐突的,我們總覺得自己在掌控時間,而恰恰是時間在掌控著我們。它安靜地推著我們往前走,然后再給我們猛然回望的機(jī)會,于是對于曾經(jīng)的那些人和事,又有了真誠的感慨。我能清晰地記得兩年前的很多事情,但卻摸不太準(zhǔn)那時的狀態(tài),如果籠統(tǒng)的來說的話,那時的自己還很飽滿,現(xiàn)在的自己多了些眷顧。我想要試著去分析一下這其中的轉(zhuǎn)變過程,但又通通覺得無力也覺不是重要的事情,可還是會多看清一些自己,多向內(nèi)走一些。

  大部分時間想要沉靜,卻又在更多的時間里想要找人說說話,面對愛情的時候不再是欣喜,甚至想要逃避,但又總是會覺得自己是在等待著什么。會時而興奮時而悲觀,偶爾瘋狂也偶爾沉默,在那些花初開雪初落的日子里,會猛然的想起一個人。在失眠或喝得有些微醺的夜里,也會選一段回憶來刺痛自己。歲月總是不受掌控,人生又總是無趣漫長,想起那些愛過的人時,還是難免會試著幻想一下,如今要是還在一起會怎么樣,可又總覺得這是在和自己過不去。

  于是便想著,要無酒不歡,要放浪不羈,要尋歡作樂,要游蕩人間。

  還會想著,要歸隱山林不碰紅塵,要歲月綿長自生自滅,要風(fēng)吹麥浪掠過星辰,要天空海闊卷走流云。

  而更多的時候卻是在告訴自己,要做一個明亮的人,要有一個封藏的故事,要看一遍日落長河,要安穩(wěn)度過一生。

  哪怕我們沒有在一起,也要像是在一起。

  以上,祝閱讀愉快。

  吳忠全

  2015 年4 月7 號

  第01篇章 那些白水一樣的日子

  是剛?cè)攵臅r節(jié),我搬了新家,在北電附近。一個陽光溫吞的下午,我在北電旁聽課,課間休息的時候我站在教室外的一棵大樹底下抽煙,抬頭看樹枝上的葉子就快掉光了,我就想著是不是該添一件厚外套。

  一輛送外賣的自行車停在我身邊,騎車的是一個年齡和我相仿的女生,戴著一頂毛線帽。她把毛線帽往額頭上方拉了拉問道:“同學(xué),請問學(xué)生宿舍怎么走?”我先是看了看她車后座上的外賣箱,然后給她指了個方向:“那邊,順著路走就行了?!?

  “謝謝。”她騎上車子離我而去,我掐滅了手中的煙回教室。那一天的課很沒意思,大多聽著聽著就忘了,只模糊地記得老師說了句:“被稱為大師們的電影導(dǎo)演雖然一般不會再拍出什么更出彩的電影,但至少能做到安全,這個安全就是電影的起承轉(zhuǎn)合都很到位,不會出現(xiàn)太明顯的缺點?!?

  我當(dāng)時就在想,哦,原來擁有起承轉(zhuǎn)合才能被稱為一個完整的故事。

  一到周末我的起床時間就要被嚴(yán)重推遲,屋子里剛通了暖氣,熱烘烘的,窩在被窩里讓人感到安心又舒服,就會讓人產(chǎn)生冬天也挺好的錯覺。加濕器還在床邊呼呼地噴著霧,我伸手在床邊拿了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大口,剩下的全部加進(jìn)了加濕器。這個屋子里,除了我自己,最有活力的就是它了。或者說,它比我還要有活力。

  我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腦,找個網(wǎng)絡(luò)電臺隨便播放幾首歌曲,然后才是洗澡刷牙,接著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fā)走出浴室后翻出一摞外賣單子定飯吃。昨天門縫里又夾了幾張新單子,我隨便定了一家后閑得無事,便開始收拾屋子。

  單身生活的第一要素就是不能放棄自己,哪怕出門把自己收拾得干凈利落,家里亂成一團(tuán)也會產(chǎn)生頹廢感,我在懶惰的時候就告誡自己還年輕,放縱的生活就等老了再說吧,或者等到對生活失去了希望時再找它相伴。

  當(dāng)我把一堆衣服丟進(jìn)洗衣機(jī)時,門鈴響了,我隔著門問是誰?就算是一個單身男人也不能放松警惕,一般入室搶劫的構(gòu)成除了歹徒的邪惡就剩下主人的疏忽。

  “送外賣的?!币粋€女生的聲音。

  我打開門,收了外賣,在付錢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錢包里沒現(xiàn)金了。我尷尬地抬頭看對方,這才發(fā)現(xiàn)竟是那天在學(xué)校向我打聽路的女生。她也認(rèn)出了我,笑容一下堆積在臉上:“原來是你呀!”我也立馬堆起笑容:“是啊,真巧。”我心里想著這下沒問題了,我可以下次叫外賣時再一起付錢。

  她盯著我的錢包說:“沒現(xiàn)金啦?沒事,下次一起付吧?!闭媸峭ㄇ檫_(dá)理的女生,我這么想著嘴里卻說道:“你就不怕我不再點你家的外賣?”

  “不怕,不再點我就來管你要,反正你也跑不了?!彼f完用手指了指樓上,我以為她要上樓去送餐,卻聽到她說:“我就住樓上?!?

  我思考著是否以前坐電梯時遇到過,她卻輕快地道:“我先走了,拜拜?!彼龘]手示意。

  “拜拜?!蔽乙皇至嘀赓u另一只手拿著錢包,揮了揮手,她卻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這才發(fā)覺自己只穿著內(nèi)褲,急忙把門關(guān)上。

  吃過那份外賣,我嘴還沒擦干凈便接到了身處外地朋友的電話,說有些急事讓我過去幫著處理,車票都幫我訂好了。于是我踏上那趟列車去了另一個城市,一待就是半個月,忙得焦頭爛額的,但結(jié)果是好的,所有棘手的事情都已變得順?biāo)臁N以诨爻痰穆飞峡粗巴獾娘L(fēng)景,有一種實實在在的成就感。

  也就在這時,我猛然想起了她,想起了欠的那一份外賣的錢,想著她可能一直等著我再點一份外賣,可是怎么也等不到,便下樓來找我,敲門又沒人開,她也許會覺得我這人不靠譜,是騙子,還是那種讓人瞧不起的小騙子。

  想到這我竟起了一身冷汗,這層冷汗散去后我卻感覺渾身燥熱。我總是為生命中一些小的誤解或是疏忽而無法原諒自己,哪怕不足掛齒,哪怕已過去很久,可我每每在不經(jīng)意間憶起,仍舊會悔恨當(dāng)初,責(zé)怪自己,正如此時此刻。

  我想,作為人的信任最怕?lián)Q回的就是失望和不是故意的漫不經(jīng)心吧。

  回到家我便直奔樓上,敲門沒人開,我又跑回家里撥打那家外賣的電話,點了一份餐??傻人筒偷陌错戦T鈴,打開門卻是個男生,我問他原來那個女生怎么沒來?他說前幾天辭職了,我又說我還欠你們一份外賣的錢,他卻搖著頭說不知道這事,他是新來的不太清楚,于是只收了一份的錢便要走。我又問他知不知道以前那女生的電話號碼,他沖我搖了搖頭。

  我盯著手中的外賣實在沒什么胃口,便丟進(jìn)了垃圾桶,到陽臺看了看養(yǎng)的綠植,這些天沒澆水,它們都快要干死了。我拿起水壺往它們身上噴了點水,想著到了晚上再去樓上敲門看看,一定不要讓她誤解自己。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那個女生,我?guī)缀趺刻於家綐巧先デ瞄T,無論早中晚或是凌晨,都沒有人來開門。直到有一天,我再敲門的時候,一個年輕男人伸出頭來,問我找誰。我說找一個女生,他說自己是剛搬來的,家里還沒有女生。

  經(jīng)歷了這么一段小插曲,我的生活再一次回歸平靜,我仍舊時常去北電旁聽課,但只是在沒風(fēng)的天氣里。我不喜歡起風(fēng)的日子,那會把一切都弄得慌亂,那會讓我想起年少的過往,都是焦躁與混亂記憶。歲月其實總會用它最簡單的方式,把人變得心平氣和。

  那天中午下了課,我去食堂吃飯,要了紅燒茄子和蒸南瓜,坐在靠近電視機(jī)的位置,邊吃邊看一些時政要聞。新聞結(jié)束后是天氣預(yù)報,播報說東北下了幾場暴雪,北京也要迎來更強(qiáng)烈的寒流,我突然又想到自己還沒添一件厚實的棉衣,身上的這件還是前幾年買的。

  這時一個餐盤落在了我的桌子上。“好久不見。”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抬起頭,就看到那女生的臉龐:“是啊,好久不見?!?

  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過了飯,之前的事情幾句話就解釋開了。我說我去找過你很多次。她說我也去找過你一次,找不到,外賣的錢我就替你墊付了。我說這錢我可不準(zhǔn)備還了,她說那怎么可以?一個女生打工很辛苦。我說我留著下次請你吃飯,她說那我可要吃點好的。

  我們往校門外面走,她抱著一口袋衣服,剛從學(xué)校的洗衣房取出來的,她說家里的洗衣機(jī)壞了,就到這里洗衣服。我問她為什么要搬走,搬到了什么地方。她說男朋友出國了,原來的房子一個人住太浪費(fèi)了也太貴了,就搬到了附近的一個小房子里。

  我問她:“你們分手啦?”

  她說才沒有呢,他只是出國留學(xué),本來我們要一起去的,可惜我的申請沒通過,于是他還要在那邊等我一年,我這一年需要再加把勁。她說這話時臉上有一股天真和不服輸?shù)膭拧?

  “那你現(xiàn)在還打工嗎?”我問道。

  “打啊,現(xiàn)在打兩份工,想多攢點錢。之前的那家給的錢太少了?!彼媚_踢著地上的樹葉,“你是干什么的?在這里上學(xué)嗎?”她問過后又自我否定,“不太像?!?

  “怎么不像了?”我認(rèn)真地問道。

  “說不好?!彼龘u了搖頭。

  “那你第一次見我時還管我叫同學(xué)?”我想起這件事。

  “那當(dāng)然是隨便叫啊!”她一副不可理喻的樣子。

  “我是自由職業(yè)。”我想了想還是回答道。

  “哦,一般無所事事的人都稱自己是自由職業(yè)?!彼Φ?,“不過我可不是在取笑你,我覺得自由職業(yè)挺好的,多自由啊?!?

  “但挺沒安全感的,還時常覺得和這個世界是脫節(jié)的,沒有融入感也沒有集體意識,有時看著別人忙忙碌碌的還挺羨慕?!蔽液苷\懇地說道。

  她思考了一下道:“嗯,也是,不過什么事也沒有兩全其美的?!?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她家樓下?!拔疑先チ?,有時間可以來找我玩,我在302?!彼踔路_單元門。

  “嗯,好的,如果你不想去洗衣房洗衣服,也可以去我那里洗,收費(fèi)比較便宜?!蔽议_玩笑道。

  “那管吃嗎?”她半個身子進(jìn)了門,后仰著脖子問道。

  “還管喝。”

  單元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再說什么。

  北電公共教室的課可以隨便進(jìn)入,這很考驗老師的講課水平,課講得不好,同學(xué)們就會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或者趴在課堂上睡覺。那天課堂上老師在講李安的電影,還算精彩,我聽得也很入神,時不時地把需要記錄的東西記在本子上。突然間抬起頭的時候,就看到她推門走了進(jìn)來,看來像是一路奔跑過來的,慌慌張張的,弄出很大的動靜,并四處張望。我以為她也是來聽課的,就伸手向她示意,讓她坐到我身邊來,沒想到她來到我身邊卻拉住我往外走,在教室里我不好說話,等出了教室問她什么事,她說有一份快遞半小時后要送來,想讓我在她家里等著替她收,她現(xiàn)在有一份家教的工作要馬上過去。

  她邊拉著我快步走邊氣喘吁吁地說道。我疑惑著什么快遞這么重要:“就不能讓物業(yè)幫著收嗎?”

  第3頁 :

  “我家是舊樓沒物業(yè)!”她這么解釋道。

  “那等你在家時再收唄?!?

  “都送來幾次了,我都不在家,唉!你這人怎么這樣?求你幫忙干點事這么多話!”她有些生氣。

  “幫忙可以,可是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蔽覒袘械卣f道。這時我們已經(jīng)出了校門,她從兜里掏出鑰匙遞給我,“蘇雅。”然后朝公交站走去。我在身后喊道:“那要不要周策陪你等公交?”我報出自己的名字。她不回頭沖我豎中指,我笑著過天橋去她家。

  快遞很快就到了,是國外寄過來的包裹。我把包裹放在一旁,隨便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坐在椅子上翻看,那是一本歐洲名著,冗長而沉悶的開端,誘惑出我的睡意,我就脫了外套躺在她的床上睡覺,這一覺就睡到了黃昏。醒來后透過窗子看外面的景色,有一種朦朧的醉意,她還沒有回來,我肚子有些餓,想出去找飯吃但她的鑰匙還在我這兒。于是我去翻她的冰箱,沒有能直接吃的食物,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自己動手做或者是叫外賣,她便回來了,進(jìn)門第一句不是謝謝我而是“快遞收到了嗎?”

  我指了指包裹,她拿著進(jìn)了臥室,然后又從臥室沖了出來:“你是不是躺我的床上了?”

  “是啊,怎么了?”我沒覺得這有什么大不了。

  “你怎么能隨便躺女生的床?”她有些小小的氣憤。

  “你有潔癖?”我疑惑地問道。

  “也不是?!彼龘钢种割^,“只是看著床單很亂就不舒服?!?

  “不要覺得難為情,很多人都有這毛病?!蔽野褑栴}巧妙地推還給她。

  “你…………”她一時找不出形容的詞匯。

  “肚子餓了,要不要出去吃東西?”我轉(zhuǎn)移話題。

  “我買了菜,要在家里做?!彼f著去取放在門前的袋子,“有魚,有肉?!?

  “你會做飯?”我有點不可信地問道。

  “當(dāng)然!”她很得意。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會。”我說著從她手里拿過袋子走進(jìn)廚房。

  “我也沒說要留你吃飯?。 彼M(jìn)了廚房。

  “你也沒說不留啊?”我把肉放進(jìn)盆里洗。

  她翻了個白眼:“那你需要我?guī)兔???

  “需要?!蔽依涞鼗卮鸬?。

  于是在我們兩個人的配合下,晚飯做好了。在吃飯的過程中我問道:“快遞是你男朋友寄來的吧?”

  她夾了一口菜:“偷看。”

  “不偷看也能猜個大概,別人的你也不會那么重視。什么東西?”我忍不住還是問道。

  “小禮物,國外的那些玩意?!彼卮鸬?。

  “可是,為什么要找我?guī)湍憬??”這個問題我?guī)缀跻摽诙?,但腦子里瞬間冒出兩個答案來,我是個悲觀主義者,所以我選擇了后者?!澳阍谶@里沒什么朋友吧?”我問道。

  這個問題讓她有些尷尬,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才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我也是。”我漫不經(jīng)心地說出這句話。

  “以前兩個人在一起,整天在一起,也就沒想著要去交什么朋友,現(xiàn)在變成一個人了,突然覺得有些不習(xí)慣?!彼燥@落寞地說道。

  “夜晚會變得很漫長?!蔽已a(bǔ)充道。

  “有一句歌詞好像是這樣的,‘太親密的關(guān)系像不像海底’,這么說你懂嗎?”她扶著額頭問我。

  “黑暗?看不到光?”

  “不是,是沒有了氧氣?!彼酒鹕恚俺燥柫??!蹦弥肟耆チ藦N房。

  我被落后一拍地哦了一聲,似乎捕捉到了某種預(yù)感。

  落了第一場雪,沒有融化,在街道上鋪了薄薄的一層。進(jìn)入更深的冬季,身體也愈發(fā)地懶惰起來。我不再去聽課,整天待在屋子里看電影看書,日子就這么一天又一天地混下去,沒有什么期許也沒有愧疚,就好像一條被放在菜板上的魚,等待命運(yùn)的安排,或是被菜刀拍死,或是被放回魚缸。不過都無所謂了。

  蘇雅那邊也一直沒有動靜,我是說一直沒再來找過我,可能是一直在忙吧,在我看不到的視野里過著如火如荼的生活,只是這些我都沒有感知罷了。我總是會想到生活中的多種機(jī)緣巧合,有些人來到你的身邊,陪你走過一段路程后再無聲無息地消失,就像從來沒發(fā)生過一樣。也有一些人,偶然的相遇,然后就沒有了然后,我想到很喜歡的一首歌曲,其中一句這么唱道“你要如何讓緣分只是緣分…………”于是我便有些釋然了。

  但是我們的故事并沒有結(jié)束,就像是老師講過的那樣,所有的故事都該有一個完整的起承轉(zhuǎn)合,而我與她的故事,也不知道是進(jìn)行到哪一步了。

  我在網(wǎng)上買了一件棉外衣,隔了兩天才送來,不快不慢的。我站在鏡子前試穿了一下,有點不太理想,偏大,想著就這樣吧,也懶得調(diào)換了。這時門鈴響了,打開門看是蘇雅,她看著我穿著外套,問我是不是要出去?我解釋說不是,新買了件衣服試一試,便忙著脫下外套。

  “挺好看的?!彼M(jìn)了屋子,這我才看見她拎著瓶酒。“你不忙吧?”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整天閑得沒事做?!蔽野汛笠率者M(jìn)柜子里,“你呢?今天沒工作?”我明知道她是出了事情的,但卻還是要禮節(jié)性地問一下。

  她沒回答,而是搖了搖手中的酒瓶:“可以陪我喝酒嗎?”

  “求之不得?!蔽业綇N房拿了兩個杯子,又在冰箱里翻出軟飲和一些零食,都是我喜歡吃的,也不知道她愛不愛吃。

  她第一杯酒沒有兌飲料,直接就干了,然后用手掌在嘴邊扇風(fēng)。我遞給她一塊吃的,她含進(jìn)嘴巴里,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話,“我們分手了?!?

  我竟沒有太吃驚,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酒,“你提出來的?”

  她搖了搖頭:“他提出來的,我被甩了?!彪S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你不會嘲笑我吧?是不是覺得我特傻?”

  我端著杯子思考了一下道,“不會,這個世界上戀人分手的原因無非就那么幾種,你沒逃出范疇?!?

  “被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有些釋然了?!彼值沽艘槐?,“來,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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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段時間他不是還給你寄禮物了嗎?”我找話題閑聊。

  “哼!”她挺可愛地嗤鼻,“那是你們男生的老套路?。∥疫€真沒看透他,我收到禮物第二天他就讓我給他匯錢,雖然不太多,但想想就生氣!”

  我歪著頭打量她:“你好像沒哭過?”

  “想哭來著,可是哭不出來,就覺得心里憋悶?!彼D了頓接著說道,“可能是送他走那天把眼淚都流光了。”

  “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流的眼淚就那么多,用完就再也沒有了?!蔽颐蛄艘豢诰普f道。

  “你說這人的預(yù)感還挺奇怪,那天送他走時,我真就像分手那么難受,當(dāng)時沒體會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猛地就明白過來了?!彼衷谕约旱谋永锏咕?。

  “明白了什么?”

  “以前覺得沒有氧氣無法呼吸,但當(dāng)從沒有氧氣的地方逃出來,滿世界都是新鮮的空氣時,人就會醉氧?!彼⒅铱矗澳忝靼讍??”

  我點了點頭:“和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一樣,壓力不能太大,但也不能沒壓力。否則,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她舉起酒杯:“干杯!”

  當(dāng)天晚上她喝多了,哼著歌在屋子里轉(zhuǎn)悠。我把杯子洗干凈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她坐在我身邊,臉頰緋紅,目光迷離。她越靠越近,整張臉擋在我眼前,像看著奇怪生物一樣看著我:“你的眼睛一個是單眼皮一個是雙眼皮?!闭f話間噴了我滿臉的酒氣?!澳愕谋亲雍芡Π?。”她伸出手捏了捏,“真的?!彼职咽种阜诺轿业淖齑缴?,然后嘿嘿地笑了笑,接著很認(rèn)真地問道:“你想不想吻我?”

  我們四目相對,很平靜,不緊張也不尷尬,我搖了搖頭。

  “是不敢還是不想?”

  “是不是時候?!蔽艺\懇地說道。

  她猛地把身子離開我,人也清醒了許多,站在離我一米遠(yuǎn)的地方有些不知所措?!皩Σ黄?,我有些喝多了?!彼闷鹜馓淄庾摺?

  “我送你回去吧?”我站起身。

  “不用,不用。”她擺著手就出了門。我追到門前,她在電梯前突然回過頭問道:“你是不想乘人之危?你覺得這樣對我是道德還是不道德?”

  我沒有回答這個難題,她進(jìn)電梯之前,還是禮貌性地沖我揮了揮手。

  人要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克制自己的感情,我一直這么認(rèn)為,或許是這個冬天以及冬天里所有溫吞的日子把我的激情都壓制住了,讓我不太能夠?qū)ι钜约皩θ巳计鹣M?

  第4頁 :第02篇章 變幻的年代

  但是,在一夜的輾轉(zhuǎn)反側(cè)后,我還是決定要試一次。就如同白水一般的日子,如果不主動做些什么的話,光靠等待和生活的垂青是無法有所改變的。

  第二天上午,我穿戴整齊地敲響了她的房門。她只把門拉開一條縫,探出頭來,有點驚訝地道:“怎么是你?”

  “在家啊,還真害怕你工作去了?!蔽矣悬c手足無措。

  “有事?”她稍顯冷漠,接著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不好意思地道:“那個,昨天我喝多了…………”

  我不待她說下去:“我之前不是還欠你一頓飯嗎,中午有時間嗎?餐廳位置我都訂好了?!?

  她露出為難地表情:“恐怕不行。”然后把門整個拉開。我看到屋子里亂七八糟的,正中央擺著幾個紙箱子。

  “這是?”我已看清了全部。

  “在收拾東西,搬家?!彼噶酥肝葑?。

  “搬去哪?”我還抱著一線希望。

  “回老家?!彼髅骱軅械珔s裝作輕松,“實在不想待在北京了,太累了?!彼噲D解釋。

  “不出國了?”

  “不出了,突然覺得出國也沒什么意思,這世界在哪還不都一樣?!彼┫律硗渥永镅b東西。

  我站在門前,不知道是該進(jìn)去還是該轉(zhuǎn)身走掉。

  “我?guī)湍惆?。”我站在原地沒動。

  “不用了,別人越幫越亂?!彼f得是“別人”。

  “什么時候走?”我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聲音不顫抖。

  “明天。”

  “哦,這么快?!蔽易屄曇粲炙沙诹艘稽c,“那我送你吧?”

  這回她沒拒絕:“好啊,正好有箱子拿不動?!?

  對話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我仍舊站在門外,空氣尷尬了幾秒鐘:“那,我先走了?!?

  “嗯,拜拜。”她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關(guān)上了門。

  我坐在電梯里,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于是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了下來,塞進(jìn)外套口袋里,出了樓道,就看到下起了雪。這回是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我的身上,可是一點都不冷。有幾個小孩在小區(qū)里玩耍,在等待著雪再下多一點,就可以打一場雪仗。我光顧著看他們,沒有注意腳下,腳底一滑,摔倒在地上,起身褲子上沾了些雪,我用圍巾拍打了幾下裝作沒事一樣大步往回走。

  那場雪一直下到第二天還沒有停的意思,我?guī)椭K雅把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搬到了樓下,其他的東西她都郵回了老家。

  我們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車子一路往機(jī)場開。我們在車上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但說過又覺得那些話不是此時該說的,而要說的話卻怎么也開不了口,于是就雙雙陷入了沉默。

  由于下雪,車子開得很慢,蘇雅時不時地看一眼手表,小心地催促司機(jī)師傅能不能快一點,而車子卻在下一個路口陷入了堵車的局面。這下蘇雅更是著急了,抱怨著要是坐地鐵就好了。就在這時,我聽到砰的一聲,感到背后有一股很大的沖擊力,接著頸椎強(qiáng)烈地震動了一下。司機(jī)師傅迅速熄滅了車子,下車去查看。

  路太滑,追尾了,還好不是很嚴(yán)重。我們都回頭往外看,司機(jī)師傅和追尾的車主交涉了幾句,拉開門對我們道:“對不住了二位,下來再打一輛車吧?!?

  無奈,我和蘇雅下了車,拎著兩個大箱子站在路旁,卻怎么也打不到下一輛車。于是蘇雅急沖沖地往地鐵口走去,我跟在后面。

  在地鐵進(jìn)站口過安檢的時候又出了問題,蘇雅的行李箱里有一瓶定型噴霧,不允許帶上地鐵。蘇雅打開行李箱把衣服翻得亂七八糟卻怎么也找不到,她越找越著急,越翻越亂,整個人終于崩潰,蹲在地上哭起來。

  我站在她的身后,上前幫她把行李整理好,合上行李箱拉著就往地鐵站外面走。她跟在身后問我:“干什么?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不回答,她就搶我手中的箱子,我們就這樣拉扯著出了站口,她終于把箱子搶了過去,“你到底要干什么?”她頭發(fā)凌亂,眼圈發(fā)紅地看著我。

  我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她,然后把頭扭向一旁看遠(yuǎn)方,這座被大雪覆蓋的城市,有著一種肅靜又詩意的美感。

  “如果命運(yùn)不讓你走的話,就留下吧?!蔽议_口說道。

  蘇雅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說什么?”

  “留下吧。”我盯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道。

  一輛出租車在我們身邊停下,司機(jī)搖下車窗探出頭問道:“二位,打車嗎?”

  第02篇章 變幻的年代

  前幾天去參加了一個葬禮,不知怎么,可能到了一定的年齡,人們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參加葬禮和婚禮的頻率會逐漸頻繁起來。婚禮倒好,喜慶熱鬧;而葬禮在經(jīng)歷了前幾次的恐慌與悲痛之后,也就漸漸變得麻木了,也就覺得人生在世,悲歡離合也就這么回事,潦潦草草的,經(jīng)不起推敲。

  這次參加的葬禮有一點特別,他是個年輕人,我的朋友,比我年長三歲,叫宋宇東,我習(xí)慣叫他東子,但現(xiàn)在他人已經(jīng)死了,人死即為大,我還是尊稱他為東哥吧。

  我和東哥的相識很平常,是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他當(dāng)時女朋友的弟弟是我的朋友,我們隨便聊了幾句后竟發(fā)現(xiàn)我們是老鄉(xiāng),于是便喝了第一杯酒,聊著聊著又發(fā)現(xiàn),我們竟然上過同一所小學(xué),這么說就算是發(fā)小了,但奇怪的是,我們兩個人素未謀面,或者說曾經(jīng)無意中見過面但都不記得對方了,這樣,我們又喝了第二杯酒。

  兩杯酒下肚就多少有了些醉意,聊天的話題自然也就橫向鋪展開來,我們就又找到了共通點——我曾經(jīng)和他的姐姐在一起玩耍過幾次,他也曾經(jīng)和我的姐姐玩耍過幾次,其實也談不上是玩耍,只是給高年級的學(xué)姐當(dāng)過跑腿的。因為我們又都對彼此的姐姐印象深刻,然后,我們喝了第三杯酒。

  說實話,東哥其實挺不善言談的,大多的時候都只是微笑著看著你講話,偶爾插上幾句,喝多了酒后還有些大舌頭,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也能看出來他是在盡量控制自己,害怕自己話太多或是胡言亂語破壞了他在自己女朋友心中的形象,畢竟那時他們好像是才剛剛開始戀愛。

  第一次見面后我和東哥并沒有成為朋友,甚至連電話號碼也沒有交換,但那天東哥卻和別人打了一架,確切地說是被打了。他的那個女朋友,也就是我朋友的姐姐,是個不太安分的女孩,總是喜歡和流氓或者是中年男人一起混,那天我們是在酒吧里喝酒,東哥的女朋友去衛(wèi)生間回來后趴在東哥耳邊說:“剛才有個男人摸我屁股?!彪S后用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一個男人,我看出東哥是猶豫了一下才拿起瓶子沖向那個男人的,但是瓶子飛出去后并沒有打到那個男人,反而是那個男人像早有準(zhǔn)備一樣,回手給了東哥一瓶子,東哥就倒地了,被他女朋友的弟弟背去了醫(yī)院,還吐了人家一身。

  我知道這件事的內(nèi)幕,當(dāng)然是我朋友,也就是被吐了一身的東哥女朋友的弟弟和我說的,他說:“我姐根本不喜歡東哥,但是家里人逼著兩人戀愛,沒辦法,就將就處了,但是她實在越看東哥越厭煩,覺得他窩窩囊囊的,不像個男人,于是就找朋友收拾了東哥一下?!?

  我當(dāng)時是當(dāng)個笑話聽的,覺得這故事挺好玩的,我朋友也覺得很好玩,我倆就嘻嘻笑笑了一陣,還分析了一下他倆以后會怎么樣,都是閑扯淡的事。

  我和東哥真正成為朋友是因為一盒煙,也就是他被打后沒幾天,我去超市買煙,便看到了東哥,他頭上的紗布還沒拆,也是來買煙的??赡苁俏叶⒅^上的紗布時間過長,東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心照不宣的那種,然后他準(zhǔn)備付煙錢。我當(dāng)時除了買煙還買了一堆別的東西,就把他掏出的錢擋了回去:“我付吧?!彼豢?,我就推了他一把:“不就一盒煙嗎?”他又笑了笑,把錢包放回了口袋,然后要請我喝酒。

  就這樣,我們成了朋友。

  東哥的葬禮上,他的母親哭昏過去好幾次,被家人攙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而他的父親,一直癡癡呆呆地看著遠(yuǎn)方,我也弄不懂他在看什么,可能是想著一些遙遠(yuǎn)的事情。東哥的妻子和女兒都沒有來,連個花圈也沒送,徹底地表現(xiàn)出了無情無義和漠不關(guān)心。這樣也對,因為只有葬禮才能夠呈現(xiàn)出世態(tài)炎涼的效果,活著時都是在胡扯。

  東哥的老婆當(dāng)然不是之前那個我朋友的姐姐,他們在我和東哥成為朋友后不長時間內(nèi)就分手了,我要事先聲明,這只是巧合罷了,這里面沒有我任何事。

  東哥是被甩的,當(dāng)時他們兩個已經(jīng)同居了,其實同居也不算什么,他的女朋友和歷任男朋友都同居過,有時才第一天戀愛就會搬進(jìn)男朋友的住處,這當(dāng)然也可以說是一種個人喜好。在她和東哥同居不長時間后,不聲不吭地搬到了另一個男人家里住,連東哥都沒有通知一聲。

  東哥是在酒后和我說的這件事,我當(dāng)時覺得他太委屈了,然后他就和我說了更委屈的事情:“她昨天來找到我,管我要兩千塊錢的分手費(fèi)?!?

  “你給了?”我邊倒酒邊問。

  “起初我也不想給,但是她說我不能白用她這么長時間,我就想,就當(dāng)付磨損費(fèi)了?!睎|哥抿了一口酒,眼神中是無盡的哀傷??此@副模樣,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該死的愛情。

  那天晚上東哥喝多了,他總是喝多,出了燒烤店他說想散散步。那是個初夏的日子,路邊的樹木青翠得剛好,沿街的一排紅色垃圾桶像是一罐罐可口可樂。我和東哥并排走著,他不停地卷著舌頭講自己多么愛多么愛他的女朋友,說自己都可以為了她去死,說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會那么愛她,她沒有臉蛋沒有身材沒有一點可取之處,說著說著東哥就開始踢垃圾桶,一整條街的垃圾桶都被他踢倒了,我也懶得去扶起來。東哥就哭了,邊哭邊唱《愛的代價》:“走吧,走吧,人總要學(xué)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jīng)歷苦痛掙扎。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

  東哥卷著舌頭唱得很深情,我聽得都感動了,他突然轉(zhuǎn)身抱住我的腰,呼喊我的名字,我心想:靠!這是要干嗎?

  “我心里難受!”東哥接著吼道。我正在想怎么安慰他,他哇的一聲就吐了,但好在他的道德底線沒有喪失,沒有吐在我身上,而是吐在了我腳邊,但是卻濺了我一鞋。

  第5頁 :

  他吐過后坐在路邊休息,我弄了一張紙擦鞋,東哥就掏出手機(jī)把玩。他是真的把玩,不停地把手機(jī)拋向高空,但又不伸手接住。手機(jī)質(zhì)量挺好,三兩次之后才摔碎,我把碎了的手機(jī)拾起來,東哥卻起身又往前走,我覺得應(yīng)該給他買根雪糕清醒一下,其實也是自己口渴,就跑進(jìn)了路邊的超市,但沒等我出來便聽見了汽車警報的聲音。我隨聲音而去,看到東哥不停地在用腳踹著一輛轎車,那不是一輛普通的轎車,而是一輛警車,沒等我跑到他身邊,他就已經(jīng)被在不遠(yuǎn)處的警察逮捕了。我看著拉著警笛的警車載著東哥揚(yáng)長而去,坐在路邊吃了兩根雪糕。

  東哥是第二天早晨從警察局出來的,罰款的兩千塊錢還是我墊付的,我又請他吃了早餐,之后陪他去銀行取錢,把錢還給我后他說:“給我介紹個女朋友吧,我需要個新的女朋友?!?

  接下來的那一年,我確實給東哥介紹過幾個女朋友,但都以失敗告終,最長的也沒能和東哥相處超過一個月,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卻能確定東哥確實不會談戀愛。比如之前的一個女生,很明顯是對東哥有好感。在一次聚會上,那個女生喝多了,勇敢地抱住了東哥,深情地說:“我喜歡你?!睎|哥也很有情調(diào)地問道:“你喜歡我什么?”女生情意綿綿地道:“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睎|哥聽后一把推開女生,把襯衫扯到口鼻處:“我衣服有味嗎?”那個女生凝視了東哥長達(dá)三秒鐘,掉頭走了。

  東哥有時候很不解風(fēng)情,但又在某些時候過于激進(jìn),在和另一個女生交往的時候,只不過是第二次見面,東哥喝多了,就在樓梯口強(qiáng)吻了女生,結(jié)果被女生踹下了樓梯,摔傷后又被那女生的朋友塞進(jìn)了車底下。等我接到東哥痛哭的電話趕去的時候,東哥還躺在車底下,我把他拽出來,他也不起來,那時已經(jīng)是冬天了,天寒地凍的,他呼呼地睡著了。

  東哥不停地戀愛失敗后,他開始總結(jié)原因,在思考了幾個不眠夜后,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長相問題。其實東哥長得挺好的,是個挺精神的小伙,但就是臉上的痣有點多,我細(xì)數(shù)了一下,大小加起來有八顆。后來東哥翻著了一本面相書,反復(fù)查閱了痣在臉上位置的說法后,去美容院用激光點掉了七顆,留下的那顆據(jù)說被稱為發(fā)財痣。

  東哥之所以留下那顆是因為工作不太順利,他本來是學(xué)農(nóng)牧業(yè)的,卻陰差陽錯賣起了房子,這本來是一個挺好的職業(yè),但他這人嘴太笨,有時好幾個月也賣不出一套房子,于是他就想辭職回老家了。

  其實在東哥點掉了七個痣之后,他又認(rèn)識了三兩個女生,但統(tǒng)統(tǒng)沒走向愛情,他也好像對愛情死了心。于是那年冬天,他真的辭職回了老家,我去車站送他,問他回家后有什么打算,他說準(zhǔn)備開一個養(yǎng)雞場。我皺了一下眉頭,他又補(bǔ)充道,養(yǎng)鴨場也行。我只能說祝他成功,他笑了笑,拉著行李去檢票了,三兩步后又回過頭:“常聯(lián)絡(luò)?!蔽尹c了點頭,莫名地有點憂傷:“結(jié)婚通知我。”我說道。他又笑了:“請你當(dāng)伴郎?!?

  那一刻,我真心希望他能夠找到一個好點的姑娘,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我也真心希望他能得到幸福,畢竟,這個世界真的變幻無常。

  東哥回老家后我們最開始還保持著熱絡(luò)的聯(lián)系,他會在電話中告訴我自己籌備養(yǎng)雞場有多么多么難,光是個個部門的審批就要跑斷他的腿了,他也會說原來的那個女朋友主動聯(lián)系他想要復(fù)合,但是他沒同意,他說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就告訴他兔子也不能吃窩邊草。

  東哥還是喜歡喝酒,喝多酒后也會給我打電話,在電話那頭胡言亂語,有時還哭,有時把我哭煩了我就會罵他有一顆娘們心。他好不容易掛了電話第二天清醒后還會發(fā)短信向我道歉,說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之類的,但更多的時候是他會不記得給我打過電話,當(dāng)我提起的時候,他就會說:“有嗎?我怎么不記得了?你別誣陷我。”

  東哥的小型養(yǎng)雞場終于還是辦起來了,雖然前期不怎么如意,趕上禽流感,死了一百多只雞,但也逐漸走上了正規(guī),賺到了一些錢,也算事業(yè)有成。男人有了事業(yè)接下來就是家庭,但東哥已經(jīng)不再主動去戀愛了,于是就在媒人的介紹下認(rèn)識了一個女孩,兩人都對對方?jīng)]什么要求,也都急迫著需要婚姻,于是一拍即合,在一個月內(nèi)就完婚了。

  我沒能給東哥當(dāng)上伴郎,甚至連婚禮都沒參加上,這件事我一直很遺憾。東哥結(jié)婚前期給我打過一個電話,那時我們的聯(lián)絡(luò)已經(jīng)逐漸稀疏了,一年多不見面,都覺得之間有了隔閡,也覺得沒什么可聊的了。他在電話里通知我他要結(jié)婚了,我道過恭喜后問女方是誰,他報出了一個名字,又說了女方的狀況,我一聽,心涼了半截,女方是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前些年同學(xué)聚會上還碰到,據(jù)說是當(dāng)了小姐,全班名聲最不好的就屬她了。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東哥,但聽他在電話那頭喜氣洋洋的語調(diào)我又有些不忍心了,便勸自己不要多事,沒準(zhǔn)那女孩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良了,就當(dāng)東哥做了一件好事,拯救失足婦女吧。

  “記住你要回來給我當(dāng)伴郎哦!”東哥得意地說道。

  “好,沒問題?!蔽覞M口答應(yīng)下來,心里卻一百個不愿意去,最怕的當(dāng)然是新娘尷尬的神情和害怕我揭穿的提防。還好老天救了我,就在我準(zhǔn)備硬著頭皮去參加婚禮,在商場挑好西裝出來過馬路時,我被一輛三輪車撞倒了,就是一點皮外傷,我卻硬是在醫(yī)院里待了半個月,這樣也就剛好錯過了東哥的婚禮。我對東哥表示沒能當(dāng)上他的伴郎很惋惜,東哥卻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唉,人生,也就那么一回事吧?!?

  東哥婚后一年,她老婆的肚子也不見起色,老人都著急抱孫子,兩人便去醫(yī)院檢查,這一查就發(fā)現(xiàn)毛病出在東哥身上,用醫(yī)生的話說就是,懷孕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東哥很難過,但又不服氣,陸續(xù)跑了很多家醫(yī)院,吃下去的中藥西藥夠再開一個養(yǎng)雞廠的了,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兩人最后決定收養(yǎng)一個孩子,這樣就有了他女兒宋小琪,是東哥他老婆從遠(yuǎn)房親戚家抱來的,還不到兩歲,不記事,也就當(dāng)親生的養(yǎng)著了。

  那一年冬天我回老家辦理一些證件上的事情,東哥開著新買的車去機(jī)場接我。幾年不見,他變得成熟了許多,原來稍長的頭發(fā)也理成了平頭,人就顯得格外精神。我們來了一個結(jié)實的擁抱,笑著說好久不見,真是好久不見了。

  我上了東哥的車,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拉去養(yǎng)雞廠參觀一下,本來限速八十公里的公路他開到了一百公里,我看著他熟練地切換著擋位就問他怎么不買自動擋的車,他說自動擋的開著沒勁透了,言語中多出了一份灑脫。

  一路上東哥都在講自己這幾年的奮斗史,我聽著聽著也著實覺得無聊,他可能也看出來我對這話題不感興趣,便開始了回憶過去,講我們認(rèn)識那一年的種種故事,當(dāng)時覺得傷心欲絕和最重要的事情現(xiàn)在都變成了笑話,我故意揶揄他說還記不記得你哭著在路邊唱愛的代價?他就笑著說:“你說我那時傻不傻逼?”我說:“不傻逼,那證明我們年輕?!睎|哥就沉默了,我不知道這突然的沉默代表著什么,就把頭轉(zhuǎn)向窗外,一望無垠的大地上,下午兩點半的太陽不太明亮地透過車窗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東哥就又開口說道:“現(xiàn)在不年輕了,但我還是個傻逼?!?

  之后的路上我倆都沒有說話,我不知道東哥在想什么,但是我一直在揣測著他剛才那句話。一直到了養(yǎng)雞廠,我的疑惑才得以解決,因為我看到了東哥領(lǐng)養(yǎng)的女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歲多了,越長越像她的母親,東哥的老婆。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很愧對于東哥,就像當(dāng)年我知道他女朋友找人打她,而事后也沒有告訴他一樣的愧疚。這兩件事是我直到如今還一直耿耿于懷的心結(jié)。

  當(dāng)然還有第三件事情,那次在養(yǎng)雞廠,我把東哥喝吐血了。

  東哥領(lǐng)我參觀了他的養(yǎng)雞廠,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滿面紅光地用江山指點著那些籠子里的雞,還有倉庫里已經(jīng)裝好箱的雞蛋:“這些雞蛋運(yùn)往全省,將來還可能運(yùn)往全國,倒是那些肉食雞都是供給市里的?!睎|哥笑著回頭看我,他的女兒跟在我們屁股后面,東哥的老婆不在家,說是去外地旅游了,昨天剛走。我也沖東哥笑了笑,想的卻是他老婆可能是想要躲開我。

  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隱瞞的事情與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只是一張窗戶紙,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看想不想捅破,就看想不想兩敗俱傷。我明白的道理,東哥當(dāng)然也會明白,他畢竟不再是一個傻了吧唧的毛頭小子,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成功人士,成功人士最喜歡那些烏七八糟的道理了。

  東哥是在當(dāng)晚的酒桌上和我挑明的,我們幾杯酒下肚后心的距離就又拉近了。這事還是我起的頭,我給他滿上一杯酒,又看了看坐在他身邊的女兒:“東哥啊…………”我剛開口話就被東哥打斷了,他一揮手:“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別說了,我心里都明白?!彼麤_女兒笑了笑,“丫頭,出去玩去?!彼畠郝犜挼爻鋈チ耍瑬|哥看著女兒的背影道:“越來越懂事了?!比缓笏涯抗馐栈乜粗业溃骸斑@不挺好的嗎,什么親生不親生的,我都不能生了,還要求那么多干什么?人嘛,不就這樣嗎,怎么活都是活,看開點,一頭是親的總比毫不相干的強(qiáng)多了吧?”

  我盯著東哥的眼睛,他的目光里沒有了從前的戾氣,多了一份豁然,柔柔的。說實話,在這之前我在心里一直是不那么尊重東哥的,我習(xí)慣于諷刺他,愚弄他,把他的故事當(dāng)作笑話講給別人聽。但現(xiàn)在,坐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一直在憨厚地笑著,臉上的最后一顆痣也去掉了,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覺得他的形象高大了起來,雖比不了偉人,卻已駕臨于我之上。我也就明白了,寬容是最好的品質(zhì)。

  “好,不提了,喝酒!”我舉起酒杯,碰杯,干了,我們要一醉方休,像前些年一樣,不管明天的死活。

  東哥就在當(dāng)晚的第三次嘔吐中發(fā)現(xiàn)了血,不是滿口的鮮血那種,而是摻雜在嘔吐物里的腥紅,我們都沒當(dāng)回事,還以為是胃潰瘍。第二天一大早,東哥喝多了沒起床,派司機(jī)送我去了機(jī)場,我在機(jī)場的衛(wèi)生間嘔吐了好一陣才登上飛機(jī)。一覺醒來,飛機(jī)落地,已是相隔千里。

  東哥在那次吐血后的第三天到醫(yī)院做了檢查,不是胃潰瘍,哪有想得那么好,是胃癌;當(dāng)然也沒想的那么壞,還是早期。做了手術(shù),切掉了大半個胃,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就出院了,恢復(fù)得還算好,但東哥自己心里有數(shù),自知時日有限,就把養(yǎng)雞廠賣了,錢分成了兩份,一份給了父母,另一份給了老婆孩子。

  東哥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同學(xué),絕對是個生活好手,適應(yīng)生存和選擇生存的方法都很合理,在得到那一份錢后,她就帶著孩子走了,無聲無息的。

  東哥也沒覺得太傷心,一個人住在郊區(qū)的房子里,沒事逛逛公園,開車遛遛彎,酒當(dāng)然是戒了,喜歡上了喝茶,講養(yǎng)生之道,可是一年后癌癥還是復(fù)發(fā)了,治也治不好,東哥也懂得這個道理,也就很泰然地接受了現(xiàn)實,干脆不再去醫(yī)院,給自己一個好的環(huán)境和心情,然后等死。

  東哥得了癌癥之后一直都沒有告訴我,每次我詢問他的身體時,他都說挺好的,我就真的以為挺好的,這幾年自己也逐漸變得忙碌起來,忙著生死什么的,和東哥的聯(lián)絡(luò)也就越來越淡了,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卻覺得我們就要比水都淡了,有時幾個月都不會聯(lián)絡(luò)一次。

  我是無意中在一個家人的聚會中聽說到東哥得了癌癥又妻離子散這件事的,我沒有給東哥打電話,而是立即起程,隔天便敲響了他家的房門。東哥穿著道袍來給我開門,氣色看上去還不錯,屋子里煙霧繚繞,東哥坐在一個墊子上不知是打坐還是在養(yǎng)神。

  東哥沖我尷尬地笑了笑,我也笑了一下,什么都不用說,心里都明白著呢。

  “還好吧?”我問道。東哥點了點頭,我能看出他眼中就要滑落的淚水,他頭發(fā)亂糟糟的,胡子也很多天都沒刮了,他道:“挺長時間都沒人來看我了?!闭f著又覺得不好意思,“我也不想讓別人看到我這樣?!?

  我說不出來什么,只是點了點頭,一副明了的樣子,東哥看我在環(huán)顧房間,便又道:“我入道了,五臺山的一個道長帶我入的,就是待著沒事干,找個精神寄托?!?

  “挺好的?!蔽艺f道。一向口若懸河的我詞窮了,我不知道要和東哥說些什么,我又能說些什么?對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來說,任何言語都是在傷害,畢竟,你還能活著,這就是最大的炫耀。

  那次的見面由于我的沉默,東哥倒顯得相對活潑了很多,他不停地在給我講著胃被切掉一部分后就覺得肚子里好像空了一塊,還說胃疼起來的時候恨不得馬上死掉。他說五臺山的道長是仙風(fēng)道骨,七十多歲了登山還不喘;他說自己最喜歡的女孩還是最初那個我朋友的姐姐;他說真懷念那幾年的時光,他說我真想重活一次。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東哥,我走后半年多他也走了,他不是死于癌癥,是車禍。

  東哥在一個凌晨開著車在公路上狂奔,車子沖下了公路,翻了三圈,死了,面目全非。

  我在葬禮上一直在揣測東哥去世那天凌晨的心情,他為何要開車在公路上狂奔?他是不小心沖下公路還是故意為之?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在想些什么?這些都只能是永遠(yuǎn)解不開的謎題了。他不是英雄,也不可能有后人來考證,但我覺得,東哥的人生也算是轟轟烈烈了。

  人生,也就那么一回事吧。這是東哥說過的話。

  從火葬場回去的大巴上,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窗外是永遠(yuǎn)都捂不暖的冬天,車窗上的水汽遮擋住了視線,我用手掌擦開一塊,沒有陽光照進(jìn)來。

  第6頁 :第03篇章 往如秋時

  大巴上在放著音樂,“你看到了嗎?朋友,這里的樓群這里的街道,這是不是你的想象,

  他是否會帶你駛?cè)雺羿l(xiāng)。你聽到了嗎?朋友,大地的傾訴河流的低語,這是不是你的嘆息,

  它是否會將你輕輕喚醒。如果你正在救贖的路上,不要迷惘也不要回望,有些事我們無法改變啊,在一個變幻的年代…………”

  我想起最后一次和東哥聊天,就是前段時間的事情,我給他打電話,隨便聊了幾句后這邊有人叫我,我便和東哥說:“那你好好的,我這邊有事先忙,過段時間去看你。”

  東哥說:“好的,你回來我請你吃飯?!?

  我說:“好的,你先請我,然后我再請你?!?

  東哥說:“你就是喜歡計較?!?

  我說:“是啊,那回聊?!?

  東哥說:“行,回聊?!?

  第03篇章 往如秋時

  整理母親遺物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那封信,藏得很深,在書架倒數(shù)第二層的一排磁帶中間。信封很薄,信紙略厚,摸上去還有細(xì)微的紋路,像是沉淀了二十幾年的時光。信上的字跡潦草,泛著桀驁不馴的個性,而內(nèi)容卻平實而溫暖:把孩子養(yǎng)大,望一切安好。落款是我認(rèn)不太出的藝術(shù)體簽名。

  我把信紙上的簽名和它旁邊的磁帶盒放在一起對比了一下,磁帶盒上的簽名和信紙上幾乎一致,我的心臟開始不規(guī)律地跳動。

  我常聽母親提起他,他是母親的偶像,在我年幼的記憶里,母親在心情好與不好的時間段里,總會放他的音樂。母親有一臺老舊的錄音機(jī),正好搭配這些老舊的磁帶,雨季和旱季聽到的同一首歌曲會因空氣的濕度或快或慢,而由于年月的侵蝕,老磁帶與老收音機(jī)配合得不太和諧,時不時就會發(fā)出刺耳的鳴叫或是絞帶的紛亂,母親在那時會急忙跑到錄音機(jī)旁,按下停止鍵,把亂成一團(tuán)的磁帶拿出來,插一根筷子耐心地纏繞,嘴里還會哼著旋律,哼著哼著還會嘆氣:“唉,還有比這更糟糕的嗎?”

  我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從不和我提起,也不允許我問,就連我的姓氏也是跟隨母親。其實如果不是由于戶口入學(xué)等原因,母親根本不會在乎我的姓氏,她時常會說,姓名這東西,何必較真呢?就是一個稱呼罷了,阿貓、阿狗不都照樣活著?

  我自幼與母親聚少離多,從幼兒園開始,母親就把我送去了寄宿制的學(xué)校,最開始每周能在家里待兩天,隨著年齡的增長開始遞減為每月四天,每月兩天,每年幾天…………一開始我是身不由己,會哭鬧著要回家要見媽媽,到后來時間久了也就習(xí)慣了,中學(xué)之后便主動選擇不回去,那時或許剛好遇上叛逆期,想要張揚(yáng)自己的個性,想讓母親想念我,讓她心痛??蛇@想法還是過于幼稚,我的叛逆正好迎合了母親的期望,她似乎是個很冷血的人。這么說有點夸張,但至少母親面對一切事物表現(xiàn)出來的都是淡然漠視,不悲不喜亦不激烈。

  我有些搞不懂母親,而這些年來每當(dāng)想起母親,印象最深的只有兩個畫面,第一個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的一個傍晚,我坐在院子里吃西瓜,母親抱著一把吉他坐在我身邊,輕輕地哼唱了一首曲子,她在晚餐時喝了點酒,微醺地?fù)u晃著身體,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清,而吉他的聲音卻輕盈地流淌,在空氣中和日光融合。母親穿著白色的T恤,扎著馬尾,像是少女一樣美。那首歌曲我只聽清了最后兩句:我們就這樣分開,在秋天剛好到來,忍住眼淚,即使我不愛你。

  另一個畫面是,在我十幾歲那年第一次喝了酒,醉醺醺地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母親坐在桌子旁流淚,對于我的偶然歸來,她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在靜靜地看著房間一處不知名的角落,眼淚順著眼角落到嘴邊,我看到母親亂蓬蓬的頭發(fā)以及眼角的一些紋路。

  那個晚上,我起夜去衛(wèi)生間,看到母親在燒一些信件和照片,而錄音機(jī)被調(diào)到很小聲,在放一首歌曲,我和著小便的聲音聽到了幾句:“瘋狂的心荒草占據(jù),明天倒在了別人懷里,算了吧誰還會為愛死去…………”

  發(fā)現(xiàn)那封信的晚上,我坐在昏黃的桌燈前良久,思考著要不要試著寫一封信過去。我所有的猶豫都建立在這二十年的時光是否已把信封的地址變了模樣,而維持這試一下的鮮活力量卻涵蓋著更加富饒深沉的內(nèi)質(zhì),卻終究抵不住一種想要告訴他的簡單想法,哪怕只是個老朋友,也要讓他知道,母親已經(jīng)離開人世間。再退一步,哪怕母親只是他在事業(yè)鼎盛時期的一個歌迷,那也有讓他知道的權(quán)利,而關(guān)于權(quán)利這個讓自我信服的詞匯,這一封被母親漏燒掉的信件或許就能概括一二。

  總之,我還是提筆了。

  “您好,我是麗香的兒子,不知您是否還記得她,也不知道您是否能夠收到這封信,但如果您此刻已經(jīng)把信紙展開,我首先要告訴您一個壞消息,我的母親去世了。我寫這封信給您時是坐在她最喜愛的木桌前,而您的地址是從您多年前給她寫的一封信上找到的。我不知您與我母親生前是何等的關(guān)系,我的母親自然是深愛您的音樂,但我想既然您能和我母親通信,并知道我在人世的降臨,那我覺得就有必要把她離去的噩耗告知于您。但請您不要擔(dān)心,這并不是一封葬禮邀請函,我的母親一生不注重禮儀,我已經(jīng)將她從容安葬。望您不必為她難過?!?

  本來就是這么一封很有節(jié)度與禮貌的信件,如同報紙上的訃告一樣不必引起過多漣漪,但我卻在踟躇良久后,在下面又加了幾個字:“如果有可能,我想要和您見一面?!?

  我在黎明時分把信件投進(jìn)了郵筒,并不抱太多回信的希望,只當(dāng)是了了一樁心事,也算是替母親做了一點應(yīng)盡的義務(wù)。接下來的幾天我把母親的遺物整理好,該丟的丟,該賣的賣,那些磁帶和早就壞掉的錄音機(jī)都收進(jìn)了箱子里,放進(jìn)了倉庫。我想這些母親最愛的東西就留著吧,將和我一起繼續(xù)保存在這個世界上,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母親的最愛。

  母親去世前一周才給我打電話,那時我正在學(xué)校趕畢業(yè)論文,電話里她很平淡地說:“你回來住幾天吧,我要死了?!?

  我回來的第一天,母親還親手給我做了飯。我沒有問她的病情,她也不和我談起。我們沉默地吃過飯,我在廚房刷碗,她就靠在廚房的門前說幾年不見我都長這么大了。我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瞬,回過頭沖她笑了笑。

  第二天母親就起不了床了,但她的精神還算不錯,靠在床頭半躺著看我,而我在看一本書,我們時不時地眼神交匯一下,卻始終無話可說。我把做好的飯菜端到她床前,她便說:“看來這些年你早就學(xué)會了照顧自己。”

  第三天,母親的情況持續(xù)惡化,已經(jīng)不能起身去廁所,我給她端來便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叫我別過頭去,羞澀的樣子像是個小女生。我倒便盆時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血跡,猜也把她的病情猜出了個大概。她卻突然對我說,“這么些年了,終于懂得了有兒子的好處。”

  第四天,母親陷入了短暫的昏迷,我找來醫(yī)生給她查看,醫(yī)生掛了一組吊瓶后就走了。在送醫(yī)生出門的時間里,醫(yī)生無奈地沖我搖了搖頭,那一刻,我竟也心平氣和。

  第五天,母親排出更多的血,陷入更長時間的昏迷。在清醒的時候她突然問到我,現(xiàn)在還練吉他嗎?我回答說早就不練了,手指都僵硬了,母親的眼神里彌漫出了失望。

  我是練過一段時間吉他的,在年少的一個夏天里,母親把我從學(xué)校接了回來,逼著我學(xué)吉他。我本就不喜歡玩樂器,也沒有那方面的天賦,但母親拿著根木棍站在我面前,只要我稍有倦怠木棍就會抽打到我身上。而這場鬧劇終于在我被她一次失手打破了腦袋后告一段落。當(dāng)時她看著頭破血流的我,眼神里有了淚痕。

  第六天,母親陷入長長久久的昏睡中,我在倉庫里找出那把母親年輕和我年少時都彈過的吉他,上面還沾有我頭上留下的血跡,看來這些年母親再也沒碰過它。我調(diào)了調(diào)琴弦,走音走得厲害,像是一把多年不唱的老嗓子,煙熏火燎的。

  第七天,我抱著吉他坐在母親床前,緩慢又生疏地彈了幾首簡單的曲子,我能看到母親想要努力睜開的眼睛和翕動的嘴唇,但是她卻再也沒能醒來看我一眼。窗外的風(fēng)把窗簾浮動起大的徜徉,我緩緩地?fù)u晃著身體,手指在吉他上撥出舒緩的旋律,送走了我的母親。

  說實話,她的樣子很安詳,很平靜。那我也就沒有傷心痛苦,像是和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說了再見。

  寄出那封信后我等了幾天并沒有收到回信,覺得這事就告一段落,生命中總是有過多的期盼和猜度,而這些恰恰都是拖累生活的本質(zhì)。我回到學(xué)校交了論文又畢了業(yè),投出的簡歷也都沒有回聲,加之身邊人與事的繁雜讓我想要清靜一下,便拖著行李回到了家里,稍微打掃了一下房間又除掉了院子里的荒草,倒了一杯水坐在院子里休息。初秋的風(fēng)緩緩地吹過,我竟有一點愛上這個家了。

  一朋友說前幾天給我郵寄了份資料,想讓我?guī)椭纯捶煞矫娴某绦?,我翻出鑰匙去開門口的信箱,便看到了那封信。從郵戳上了解到,這封信已經(jīng)落到信箱里快一個月了。

  信中他首先對于母親的去世表示了悼念,然后便問我有沒有時間和他見一面,地址就是我郵寄信件的地址。他的字跡還是那么潦草,落款簽名仍舊是利落的藝術(shù)簽名。我把那封信折疊起來,沒有一絲猶豫便決定了前往。

  我與他相距甚遠(yuǎn),需坐兩天一夜的火車,還好初秋時節(jié)火車上人比較少,老舊的綠皮火車在每個站臺???,我靠在車窗的位置把窗戶向上推起,看著一路倒退的風(fēng)景,綠意繾綣,松林拂濤。我想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那這一路后退的風(fēng)景就不只是風(fēng)景,還有時光的重疊,倒帶與找尋。

  我下了火車出了站口,恍惚站在了生命的出發(fā)點。他開著一輛破爛的越野車來接我,與我想象中的樣子也與磁帶上的宣傳照片相去甚遠(yuǎn),并不只是容顏的老去,時間在他臉上刻下的除了皺紋還有褪去鋒芒的平和,以及稍顯邋遢的穿著、歲月的胡茬和笑容。

  那一刻,我并不覺得自己見到了一個紅極一時的明星,也自然沒有普通粉絲的狂熱,但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心臟還是不安地跳動起來。

  他來到我身邊,上下打量著我,嘴角有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頑皮的笑,然后略顯不自然地攬過我的肩頭:“小伙子,上車吧,我今晚有演出?!?

  我沒想到是這般平常的開場,感受著他掌心的熱度,上了越野車。他叫我坐在副駕駛座上,自己開車,沒有助理也沒有工作人員,越野車的后座上放著一把老舊的吉他,車內(nèi)有一股陳年的煙味,我把車窗搖了下來。

  當(dāng)晚的演出是在市郊的一座啤酒廠,他把車子停在啤酒廠的后院,告訴我隨便去臺前找個位置坐,自己便拎著吉他到后臺去準(zhǔn)備。臺前已經(jīng)聚集了一些人,沒有椅子便都站著向舞臺上望,舞臺上掛著條幅,寫著慶祝啤酒廠成立二十周年。

  舞臺上燈亮起,他是第三個登場的,前兩個節(jié)目分別是員工詩朗誦和魔術(shù),稀稀拉拉的掌聲,他走上舞臺也沒能贏得更多的歡呼,但他似乎也不在乎,彈著吉他唱了兩首歌。他的嗓子幾乎壞掉了,高音應(yīng)付幾下就過去了。我站在人群之中努力找尋他當(dāng)年的模樣,卻只看到舞臺兩側(cè)的燈前有成群的飛蟲在縈繞。我只能想到四個字,英雄遲暮。

  演出結(jié)束后他在越野車旁等我,手里拿著信封裝的演出費(fèi),一邊在手上拍打著一邊沖我笑:“看到了吧,我現(xiàn)在就靠這些活著。”

  “你剛才唱得挺好的?!蔽疫`心地說道。

  “是嗎?那你可真沒有音樂天分?!彼f著就先上了車,我繞到另一邊也上了車。一路無話,車子一直往燈火通明的地方開,停在了一家酒吧門前。

  “喝兩杯?”

  我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天陪著他去演出,都是些很小型的演出,他開車載著我,不管路途顛簸不顛簸都吹著口哨,演出結(jié)束后我們都要到酒吧喝上兩杯,說些無聊的話,卻始終沒能把話題展開鋪向正規(guī)。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倒是我也變得沉默,似乎與他本來就該這般相處,沒有絲毫的隔斷,也沒有關(guān)于過往的追憶。我就快忘記了此行的目的,也仿佛與他相識已久,但我又明確知道自己在等,等待一個他能認(rèn)真下來不吹口哨的契機(jī)。

  幾天后的一個清晨,我在他的住處醒來,推門到院子里,看到他在洗車,他拿著水管沖著我噴水,我躲開了,他便笑著說:“今天帶你去個地方。”看來他今天的心情不錯。

  第7頁 :

  “今天沒有演出?”坐在車上我問道。

  “沒有了,以后很長時間都沒有了,好像夏天一過去大家就都沒熱情了?!避囎友刂P山公路行駛,不時有樹枝刮到玻璃上,他把汽車的音響聲音調(diào)大,吹起口哨。

  “你怎么都不放自己的歌?”我把身體靠后,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那得多自戀?。俊彼_玩笑,“唱都快要唱吐了,聽不進(jìn)去了。”

  “我母親從來都聽不膩。”我毫無預(yù)謀地提到了母親,他卻不再開口說話。尷尬在車廂內(nèi)蔓延,還好有音樂攪拌著氣氛,他的眉頭微微地皺著,我覺得有些熟悉。

  車子轉(zhuǎn)了一個彎,他突然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買了一臺風(fēng)行電視,怎么把手機(jī)播放的視頻投屏以前?

  “哦,原來都這么大了?!彼袷亲匝宰哉Z,語氣里滿是回憶。

  車子轉(zhuǎn)了個彎就見到一些房子錯落在山腳下,應(yīng)該是一個別墅群,樣子倒也不是現(xiàn)代式或是仿歐式的建筑,只是一些很普通的木質(zhì)屋子。他把車子停在一棟木屋前,屋前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湖邊還停放著一艘破爛的木筏。

  下了車,有幾個鄰居過來和他打招呼,老熟人的樣子,他閑聊了幾句便帶我進(jìn)了屋子。一股松木的味道撲鼻,手指觸碰到的地方全都是灰塵。

  “每年一入秋我都要到這兒待一陣子,釣釣魚,散散步?!彼贿吺帐芭K亂的屋子一邊說道。我要幫忙被他阻止了,“你收拾完有些東西我就該找不到了?!比缓笥檬种甘疽馕页鋈ゴ昂芸炀秃??!?

  我站在屋前看著碧波的湖水折射著日光,瞇著眼睛看遠(yuǎn)方的山頂,又在屋子前后轉(zhuǎn)了轉(zhuǎn)。我摸著外墻的松木都有些腐朽了,正猜測著這房子的年齡,他就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抖著抹布,“比你年紀(jì)都大?!?

  我笑了笑,撿起粒石子用力丟進(jìn)湖里,咚的一聲,湖面不再平靜。

  下午他在湖里釣了兩條魚,不大,他倒是很開心,張羅著晚上烤魚吃,利落地就把魚收拾干凈。到了黃昏,我們在湖邊燃起篝火,幾個鄰居趕來,都帶著食物和酒水,一群人就坐在湖邊喝酒,說著只有他們能會意的玩笑。我坐在一旁的草地上,初秋的深山有些涼,就多喝了兩口酒,漸漸覺得有些累,便先回到屋子休息。躺在床上聞著還是撲鼻的松木味道,就這樣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把我搖晃醒。窗外的篝火已經(jīng)熄滅,他端著杯酒坐在我床頭,屋子里點著昏暗的燈,他的面容溫和又迷離。他把一張照片遞到我面前,照片上是母親年輕時的模樣,旁邊還站著一個男人攬著母親的肩膀,但并不是他。

  “這個人是誰?”我從床上坐起來問道。

  “這你還看不出來嗎?”他狡黠地笑。

  “我父親?”我又認(rèn)真地看了看那張照片,有些預(yù)想被打亂了。

  他不置可否,抿了一口酒,又點了一根煙,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也是要開始講故事的預(yù)兆,我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帶你來這兒嗎?”他倒是先問我。我搖搖頭,卻也能猜出個大概。

  “你就是在這兒出生的?!彼麄?cè)過頭看我,答案和我心中完全吻合。

  “當(dāng)年照片上這倆人都是我的歌迷,他們比誰都要瘋狂,其實主要是那個女生瘋狂,帶著她的男朋友追著我的巡回演出。她很神奇,每到一個地方都能找到我的住處,然后便在附近住下,這樣過了很久我也算認(rèn)識她了,畢竟她長得很漂亮,漂亮的姑娘都會引起男人的注意,何況還是在那個年齡。”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像個老流氓似的沖我一笑。

  “好像也是這么一個秋天,我到這里來小住,她神通廣大地和男朋友租下了旁邊那棟房子,整天坐在門前彈吉他唱歌,唱的當(dāng)然都是我的歌。畢竟都是年輕人,在這種深山老林里我也不想擺什么架子,就和他們成了朋友,但我心里并不把他們當(dāng)成真的朋友,只是泛泛之交罷了,喝喝酒聊聊天挺有意思的。然后在一個晚上,她男朋友喝多了,她卻只是微醺,跑到了我的房間,一進(jìn)來就把衣服脫光了,我也喝了酒,沒控制住…………”

  我打斷他徜徉的回憶:“然后就有了我,你又拋棄了我們,這么多年來都不管不顧!你就是個渾蛋!”我聽夠這樣的故事了,何況自己又是受害者,難免怒火中燒。

  “小伙子,別急著發(fā)火,這世界沒你想得那么簡單。”他倒是心平氣和,“再說我也沒不管你們啊,這些年我每年都給你們寄生活費(fèi)的?!彼诌攘艘豢诰?,沖我搖晃著杯子,“你也喝點?”

  我點了點頭,他給我到了半杯,我喝了一小口,是很烈的威士忌,而夜更深了,能聽到山里不知名的蟲叫,像是一組小夜曲。

  “那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我有些迫切。

  “那之后?沒發(fā)生什么?。课依^續(xù)演出,各地方跑?!彼行┖榷嗔?,瞇著眼睛晃著腦袋。

  “我沒說你,我說的是我母親!”我又喝了一口酒。

  “你母親?誰是你母親?”他看來真喝多了。

  “她,就是她,照片上這個姑娘!”我拿著他給我的相片遞到他眼前。他半睜著眼睛笑了,眼角布滿皺紋:“她啊,她不是你母親啊…………”

  說完這句話他就靠著椅子睡著了,留下我一個人來面對這漫長的夜、孤黃的燈,以及過去時光的種種猜測還有稀疏的涼。

  我在那里又待了幾天便決定離開,他有挽留卻被我拒絕了,關(guān)于那些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也逐漸梳理明白,雖然他在清醒的時候不喜歡談,總說過去的事情沒什么意義,說就讓往事都隨煙酒散去,可只要當(dāng)他再多喝幾杯,我還是能問出些重要訊息的。下面我就簡單地講訴一下。

  那個照片上的女孩,也就是我一直認(rèn)為的母親并不是我的生母,她深愛著的那名歌手倒確實是我的父親,他們兩個在某個酒醉的深夜發(fā)生關(guān)系后并沒有孕育出我,而之后的生活也在表面平靜中繼續(xù)著,直到某一次演出歸來的路上突降暴雨,她和男朋友乘坐的車子翻下公路,她男朋友不幸身亡,慶幸的是她自己只是受了點輕傷。

  傷愈之后她并沒有對男朋友的身亡表現(xiàn)出過多的悲傷,倒是從而更加確定了深愛的人是那名歌手,也就是我的父親,那是從崇拜到愛的轉(zhuǎn)變,是能接受所有糟粕與摘掉光環(huán)的質(zhì)變,她看透了這些也就更加無法自拔。她把這些與歌手說了,歌手說她太天真,她說不,她真得都懂了。于是歌手就把自己的不堪展現(xiàn)給她,幾天后遞給她一個嬰兒,這個嬰兒就是我。

  關(guān)于我的出生,那是另一個荒唐的故事,我卻只想用幾句話帶過——我那年輕力壯的父親被一名女歌迷下藥昏迷,十個月后抱著滿月的我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不說一句話拋下我就離開了,倒是后來寫了封信闡明理由,說是自己突然覺醒了,不再迷戀歌手,想要過自己的生活了,這孩子就算自己送給父親的禮物。

  這份禮物被父親轉(zhuǎn)交給了剛失去男朋友的女孩,也就是撫養(yǎng)我二十幾年的母親。他說你想要證明有多愛我,那就把他帶走,不要透露任何消息,等我玩夠了音樂收了心而你還愛著我,那我們就在一起。

  故事就是這樣,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但我還是對他提出了一些疑問:“你當(dāng)初那么說就是想擺脫麻煩吧?雙重的?!?

  他不置可否地笑。

  “這些年你就沒后悔過嗎?”我問他。

  “后悔什么?”他反問我。

  “換個詞,自責(zé)過嗎?”

  “有什么好自責(zé)的?她是自愿的,愛一個人就要承受他所給的一切,不然就走開。”他說得理所當(dāng)然。

  “那對我呢?你不愛自己的孩子嗎?”我問出這話后就后悔了,因為惡心到自己了。

  他盯著我看了看,眼神中有了怒意:“我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人為什么要愛自己的子嗣?養(yǎng)育他們是義務(wù),我做到了,但這義務(wù)里并不需要愛?!?

  我對他無話可說了。

  臨走那天天氣晴朗,高空有云飄過,他坐在湖邊彈吉他,湖面的光折射到他臉上,我有些理解那些愛他愿意為他付出所有的女孩們了。

  “我的親生母親現(xiàn)在在哪里?”我不是想要去尋找,我只是單純地想問問。

  “她?。亢髞硭貋碚疫^我,我們結(jié)婚了,再后來她生病去世了?!彼p巧地說道。而當(dāng)他的對話與我年少記憶中那些畫面的節(jié)點漸漸契合時,我突然心疼起我的母親,不,是我的養(yǎng)母。

  “你從來都沒想過和她在一起為何還要和她通信?”這話是替死去的人問的。

  “你知道的,人有時會心軟的,寂寞啊,空虛啊,還有被愛著的虛榮等等?!彼坪蹩赐噶艘磺?,是自己也是他人。

  “我走了,你保重?!蔽?guī)е鴿M心落寞與糾扯不清的情感,試著解釋一切又解釋不清的心緒,也明白這就是過往與現(xiàn)狀,都不適用于故事有著合理的起承轉(zhuǎn)合。

  “要不就留下和我一起生活吧?!彼谖冶尺^身去時說了這么一句。

  我回過頭,面露譏諷:“你不是不愛自己的子嗣嗎?”那一刻我竟有些得勝的心態(tài)。

  “哦,我只是突然覺得把自己的優(yōu)秀基因傳遞下去原來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彼酃饫镞€是笑意,“我就不送你了,鄰居的車正好回城?!?

  “等你快死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蔽艺f了一句無比溫情的話。他擺了擺手,我跳上鄰居的車子,從后視鏡看他。

  他低著頭彈吉他,彈的是那么熟悉的旋律,他一邊彈一邊唱著,后視鏡里他的身影越來越小,而旋律卻在我心中放大。

  那首歌好像是這么唱的。

  瘋狂的心荒草占據(jù)/明天倒在了別人懷里/算了吧/誰還會為愛死去

  今宵多夢蓋住匆匆的睡意/輕狂的你我別為誰離棄/這樣吧/歲月依然美麗

  我們就這樣相遇/當(dāng)往事涌入迷離/不偏不倚/和風(fēng)如戲

  我們就這樣分開/在秋天剛好到來/忍住眼淚/即使我不愛你

  第8頁 :第04篇章 若北風(fēng)吹起時我會想起你

  第04篇章 若北風(fēng)吹起時我會想起你

  1.

  那天我又收到你的短信了。

  當(dāng)時我坐在公交車上,車子??吭谝粋€站點,莫名其妙地停了很長時間。我兜里的手機(jī)就震動起來,掏出來一看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打開來,上面寫道:這是我的新號碼。下面是你的署名,時間是12點28分。

  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只看到第一行字的時候我就預(yù)感到是你了,就是那種出乎意料卻又深信不疑的感覺,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把手機(jī)在手中轉(zhuǎn)了三圈,放進(jìn)口袋里,車子就啟動了,我也就把你拋在了腦后,這句話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

  就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

  我想你還是了解我的,每當(dāng)我就要把你忘了時,你都會適時地,裝作不經(jīng)意地打來電話或是發(fā)來信息,別的也不多說,只是問一句你在干嗎或是你還好嗎。我最開始的時候還會欣喜萬分,把自己的近況告訴你,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可你卻總是冷冷地回上幾句或者干脆不說話,漸漸地我也就明白了,你不是想我了,也不是太寂寞,你只是不想讓我忘記你,你喜歡被愛著的榮耀,喜歡被別人惦念的感覺,喜歡被很多人愛著和惦念著,來證明自己活得多么妖嬈、隨性與成功。

  可惜你這點小心思已經(jīng)被我看穿了,雖然有些晚,但我總歸是明白了,你生來就不屬于我,我再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也換不來一顆平常對待之心,那么我就不和你玩了,我再也不回你的短信,不接你的電話,不再為你日日擔(dān)憂,不再為你夜不能寐,不再聽見你的消息時瞬間僵住了身體,不再喝多后說的念的都是你…………

  我想這些我都能做到,只要北風(fēng)不再吹起。

  2.

  我的家鄉(xiāng)常年刮著北風(fēng),一年之中有半年的時間都飄著雪,而剩下的半年是在等待北風(fēng)把雪吹來的路上。我自小就習(xí)慣站在寒風(fēng)中,等待霜雪降落在肩頭。而你則不同,你說你生于江南,雖不是水鄉(xiāng)但也有小橋人家,你那里有發(fā)霉的天氣和患嚴(yán)重風(fēng)濕的外祖母,你說家里的格子窗欞不太能透進(jìn)陽光,母親喜歡坐在門前刺繡,可這些又通通都是你討厭的東西。你不喜歡江南的委婉,更喜歡北方的冷冽,所以你只身一人來到北方,連吳儂軟語都拋棄了。你問我這么做是不是很任性,我笑著把手掌覆蓋在你的頭頂,那時天空初落起雪,那只手代表的就是包容與理解。

  你喜歡古詩詞,最愛的是李清照,你常說起綠肥紅瘦。我不大懂這些,于是你看著窗外的大雪又說起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這句我卻知道不是李清照所寫,想糾正你可又想你必是懂得這些的,便從未不自量力地反駁你。我想,我對你的喜歡最多的也就是包容吧,或者說是禮讓,凡事不與你爭論,遇事遷就著你,只喜歡默默地看著你,怡然自得。

  我覺得你還是保留了很多江南女子的習(xí)慣的,拋開古詩詞不說,就溫文爾雅這項來說也自是和北方女子大有差別。你如同我一樣,在大多數(shù)的時候不愛講話,這樣我們相處起來也就有了長久的沉默??呻m然是沉默,我卻仍舊最喜愛和你獨自相處,鶯鶯燕燕的女子接觸多了,留下的印象難免是聒噪與煩累。我們時常坐在沙發(fā)兩端長久地對望,不尷尬也不心跳,眼中流露的是隱隱的微笑與深情,我是這么覺得的。就連如今我回想起你時,那深情的目光仍舊是我最為難忘的,也是最讓我心煩意亂的。

  你偶爾也有興起的時候,握住我的手問我北風(fēng)最終將會停留在哪里。我回答不上來,笑你無聊,你就說,肯定是更北面的地方,比這里還要北,很北很北。我說那是西伯利亞,你就松開了我的手怪我不浪漫,然后自言自語:“為何要分為北方和南方,好像把戀人活生生分開來一樣?!蔽揖陀治兆∧愕氖值溃骸拔也粫湍惴珠_的。”我說得很深情,恐怕是這輩子說過最深情的話了,你卻把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上:“你呀,太溫和了,無趣。”

  我在那一剎那就醒悟了些什么,也就明白了你終究不會屬于我,因為我太安分了,而你又太不安。我不是說你是壞女人,雖然你在以后努力證明自己就是一個壞女人,可我卻始終不這么認(rèn)為,我只認(rèn)可你和我在一起時并沒那么壞。

  3.

  夜已經(jīng)深了,肚子里空落落的,我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時間沒把握好,太燙了,我就又把牛奶放進(jìn)冰箱里冷卻,站在冰箱門前等著它涼下來。我記得你是不喜愛喝純牛奶的,更喜歡核桃味或是麥香的,那是孩子的性格,既甜膩又任性。

  今晚有球賽,巴塞羅那對陣AC米蘭,巴塞羅那進(jìn)了三個球,我喝了三罐啤酒,凡事我都喜歡有規(guī)律,我當(dāng)時真害怕巴塞羅那進(jìn)第四個球,那么我就該有些醉了,你知道我酒后的樣子的,有點慘不忍睹,也是你最討厭的模樣,你雖不曾開口說過,只是勸我少喝一點,但從眼神和語氣中我也是明白的,我是個聰明人。

  前些年我喜歡AC米蘭,后來是皇家馬德里,最近才喜歡上巴塞羅那,你看,我也挺懂得見異思遷的,但怎么就忘不掉你呢?球賽結(jié)束天都亮了,推開窗戶空氣還是有些干冷,樓下早市已經(jīng)有些勤勞的菜農(nóng)販賣蔬菜了,過不了多久就會吵吵鬧鬧的。

  我把窗戶關(guān)上,拉上窗簾,想要昏昏沉沉地睡一覺,卻又夢到你。最近你在夢中很活躍,有時是主角有時是配角,有時沒有你,但夢中的我卻又明顯地能夠感受到你,覺得你就在附近,在某一個街角或是車上偷看我,看我在人群中孤獨的背影。你就是那么無恥地?zé)o處不在,無論夢境還是現(xiàn)實,我一不小心就會遇見你。

  那天我在看娛樂頻道,本來好好地跟著電視里的主持人笑,然后一個人就提了把馬頭琴上來,深情地拉了一曲,我就又突然地想起你來了。你也真是的,任何時候都不放過我,把我的心思從北方拉到江南再轉(zhuǎn)向塞外,這一路太遠(yuǎn)太曲折了,我都有些累了,你呢?

  我遲早會恨你的,這一點我很確信。

  4.

  說起去草原這件事還是要怪我,只因你總抱怨生活實在無聊,可誰都懂得這一生過于漫長,誰又能日日精彩夜夜笙歌呢?我本是喜歡閑靜之人,也有悸于奔波,可也著實看不得你愁眉苦臉怨聲載道,便想起內(nèi)蒙古還有一朋友,就借朋友邀請盛情難卻為由要帶你去草原游玩一番。你自是興奮得忘乎所以,甚至還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三個圈,十足的孩子模樣。

  我們在哈爾濱短暫停歇,夜里途徑加格達(dá)奇再向西向北,一路到達(dá)呼倫貝爾,那里寒氣重,風(fēng)也更冷冽,一下火車你就打了個噴嚏,接我的朋友說你受了風(fēng)寒,你卻甚是開心地說沒什么大不了,并很快與我的朋友聊得天南海北,連我在身旁都忘記了。

  接下來的幾日朋友帶著我們?nèi)ゲ菰瓮?,白日里策馬奔騰在天地間,白云草地心曠神怡,夜里架起篝火喝酒烤肉。他拉起馬頭琴,你唱起流行歌曲,奇怪的搭配也莫名地融洽,我低頭抿酒的瞬間就看到你們在用碗干杯,好生豪邁。我抬起頭看月朗星稀,似乎還能聽見狼在很遠(yuǎn)的地方嚎叫。

  后來我喝多了被你們扶進(jìn)一座蒙古包,你們倆進(jìn)了另外一座。清晨醒來時你在河邊洗漱,我走到你身邊,你一邊梳頭一邊笑著對我說:“你玩幾日就走吧,我不回去了,這多好!”看著你滿足的樣子我一句責(zé)備的話也說不出口,更是不能與朋友翻臉,為這事打架多窩囊,只怪自己無用,我誰都不怨的。

  那就與你們道一聲珍重吧,我背起背包離開了那片美麗的草原,并發(fā)誓一生再也不會踏足。途徑加格達(dá)奇,短暫停留哈爾濱,去的時候是一雙,回來變成一人,說不盡的荒唐??捎帜苋绾危瑦矍閺膩聿皇菑?qiáng)求的東西,我比誰都懂,你能開心我也就安心了,心里藏著一個人也是件挺美好的事情,何求呢?

  當(dāng)時我就是那么想的,可能是悲傷怨恨過了頭,也可能是得了文藝病,我都搞不懂自己了——在與你有關(guān)的日子里。

  5.

  春天一到,廣場上就坐滿了老人,當(dāng)然也有孩子,還有漫天飛舞的風(fēng)箏,有的飛得很好很高,有的只會在低空盤旋,身子一歪就栽了下來,像足了滑稽的失敗者。

  我既不是老人也不是孩子,手中也沒有風(fēng)箏,那天卻在廣場邊的石凳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不思考別的,也不憂愁什么,只是保持坐著的姿態(tài),盯著廣場對面那家大型超市,門口貼著打折促銷的廣告,人進(jìn)人出的,還算熱鬧,也會恍惚間錯覺某一個身影就是你,隨即又搖著頭笑自己傻,無可救藥。

  我知道自己是為什么坐在廣場上的,你肯定也不會忘記,我坐在那里屬于懷念的范疇,原因簡單得不用費(fèi)腦子猜測,我們不就是在那家超市相識的嗎。你是收銀員,我是購物的,談不上關(guān)系的關(guān)系卻又十足有著某種牽連,你板著一張臉問我有會員卡嗎?我搖搖頭你就把自己的會員卡掏出來刷了一下,我得到了實惠你得到了積分,兩全其美的事情,都用不著互相道謝,但我還是說了聲謝謝,你就笑了一下說下一位。我拎著購物袋要走的瞬間瞄了一眼你的胸牌,上面有你的名字。

  如果所有的故事只有開頭就好了,雖會不甘心但也不至于傷心,如果我下一次購物的時候沒有故意去那家超市,沒有故意走你在的那條收銀通道,我們也就會很好的了。可這次我要把責(zé)任推到你的身上,若不是你把電話號碼有意無意地塞進(jìn)我的購物袋,我也不會在深夜撥通那個號碼,也就不會陪著你在大街上閑逛了一個小時又不奔主題,只是說著些本該屬于年少的憂愁與憤世,那些都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我們都不小了,都明白一個擁抱比一萬句話都來得實在。當(dāng)然我們在最后一個信號燈下也真的這么做了,之后卻未能免俗地告別,連讓我送你回家都不肯。獨自回家的那晚我失眠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

  現(xiàn)在想來,我是從那時就開始想你了,這思念真長,真不公平,我覺得自己吃虧了,從一開始就被動了。愛情里面的小心機(jī)我還真是搞不清,我只會實實在在地喜歡一個人,就對一個人好,愛一個人,就要忍得下思念。

  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第9頁 :第05篇章 小說家的愛情

  6.

  你從草原歸來的消息是我朋友告知我的,那時你還在路上,交通工具再怎么便捷還是敵不過通訊器材的。你想要給我的措手不及變成了我的心有城府,我做好了冷嘲熱諷的準(zhǔn)備,只要你肯低頭向我認(rèn)錯。

  你一身輕松地叩響了房門,頭發(fā)長了一些,面容憔悴了些許,沒等我開口或是做出個準(zhǔn)備好的表情,你就徑直走進(jìn)屋子接了一杯水,喝一口把杯子握在掌心,嘆口氣道:“還是你這里舒服。”你理所當(dāng)然地沒有絲毫解釋或認(rèn)錯的跡象,就像這里是你的家,進(jìn)出隨便又無忌憚。

  我望著你沒說話,是說不出來什么。這種情況我沒遇到過,當(dāng)然也就無計可施。你又喝了一口水接著拍了拍臉頰:“那里干死了,風(fēng)還大,我的臉都不濕潤了?!?

  “江南濕潤。”我聽得出自己的鄙夷多么沒底氣,我還是對你狠不下心,或許這世間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命脈,而我的那個命脈就是你。因為我在說完這句話后,竟一點都不怪你了,滿眼癡迷地望著你,只是望著你,世界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你要陪我去?”你轉(zhuǎn)過身詢問道,但明顯是挑釁。我搖了搖頭,起身在身后把你環(huán)抱?。骸拔抑灰懔粝聛恚睦镆膊辉S去。”

  你的雙手覆蓋在我的雙手上,你知道自己贏了,贏得穩(wěn)穩(wěn)的。你有這個自信,與生俱來的,有些盲目的,卻屢屢切合時宜。

  我們又在一起了,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原點,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就當(dāng)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我看著窗戶上兩個人的影子,心想,就這樣吧,什么都會有終點的,思念也包括在內(nèi),好的、壞的都錯過了,留下來的就是完整的,有生之年誰又沒做過錯事呢?我很寬厚,溫潤如玉,敗絮其中,對,這是你說過的。

  我空出一只懷抱你的手,裝作不經(jīng)意地伸進(jìn)褲兜里,把震動的手機(jī)按停,沖玻璃上你投來的目光安然一笑,你也揚(yáng)起了嘴角。我就想,現(xiàn)在為什么是春天,否則下起雪來一定很美。

  7.

  我這人很膽小,有很多事情可以讓我感到害怕,這其中就包括送別。不管是車站的長椅還是旅館的門前,亦或一個擁抱一條揚(yáng)起的手臂,都會讓我感到十足的難過,想到都害怕。所以啊,你還是了解我的,也是體恤我的,和我來了一場不告而別,省卻了我那張憂傷的臉,也阻止了我看你踏上車,轉(zhuǎn)身從此不再唱情歌的詩情,卻拋給我一場無盡的懺悔,當(dāng)然,最多的還是思念。

  你那天清晨走得實在太早了,早得就像夜晚一樣靜悄悄,悄悄得就像還在睡覺一樣。我醒來閉著眼睛伸出的胳膊就落空了,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你動過了我的手機(jī)。你真聰明,輕而易舉地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自然,我還自以為自己的演技多么高超。我飛速地趕往車站,心里卻已明白載著你的車已經(jīng)走遠(yuǎn),我只不過是做做樣子讓自己安心罷了。

  我坐在候車室的長椅上,給你撥了一通早已關(guān)機(jī)的電話,就開始后悔了。我后悔沒有把事情坦白來和你說,可這怎么能坦白?坦白就是對你的傷害。我后悔接到朋友電話后心里對你的冷嘲熱諷,雖然見面后我盡量控制自己了,但我也不能原諒自己曾在心里對你的看不起。不就是偷了些我朋友的錢財嗎,很小的事情啊,還回去就行了。你如果用光了我也可以替你還的啊,我不會聽朋友的勸去報案的。我真后悔最后沒有接聽朋友的電話而是偷偷按掉又被你發(fā)現(xiàn)了,你一定從我的笑容里看出了不自然吧?你現(xiàn)在一定恨透我了吧?一定覺得我是個偽君子吧?一定覺得我對你的關(guān)懷與擁抱是在拖延時間穩(wěn)住你吧?你真是傻透了,這真不是什么大的罪名,你在我這里犯了多大的罪都是可以被諒解的。你一定是迫不得已的,你一路風(fēng)塵仆仆地回到我身邊,我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我從看到你那一刻就原諒你了,就把朋友的話當(dāng)成狗屁了。真的,你要相信我,你怎么可以就這么離開?

  我悵然若失地望著候車室的人們,沒有一個比我更痛苦,至少他們還有目的地。抱歉,只有我沒有,我要起身回家了,那里還有你的一些衣物,是之前我替你搬來的,你帶不走的話我就替你保存著,或者扔掉。

  8.

  你走后不久朋友還總是打電話過來,說著些瑣碎的事情,抱怨我怎么能把你放走。我聽著聽著就笑了,看來你偷走的不只是一些錢財,還有他的心。你做得很棒,讓誰都對你恨不起來。

  過了很久后你第一次給我打電話,我想要和你解釋一下那件事情,你卻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一般叫我什么都別說了,過去的就過去吧。我也就聽話地閉上了嘴巴,又問你身在何處,可你也不回答,最后用像是有多么事過境遷般的語氣讓我找個人結(jié)婚算了,你不適合我。

  可一想到結(jié)婚的對象不是你,我就難過了,覺得結(jié)婚后就再也不能想念你了。

  回到故事的最初。

  我在收到你的短信后還是給你撥過去了電話,不過已經(jīng)是晚上了,我推開窗戶,初夏的暖風(fēng)打在我的臉上。你說你要結(jié)婚了,嫁給一個俄羅斯人,真的要去西伯利亞了。我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是盯著窗外的路燈發(fā)呆。

  “怎么?不祝福我?”你說得很輕巧,我急忙緩過神來道賀,電話也就那么掛了。

  我想,這樣我也就應(yīng)該沒有權(quán)利想念你了吧?我的心也一下子輕松了許多,真希望這個夏天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那么冬天就會來得很遲,也就不會有從西伯利亞到來的寒流帶來你的消息,北風(fēng)也不會再吹起,我也就能夠忘了你。

  第05篇章 小說家的愛情

  我覺得我快控制不住結(jié)局了。

  事情要從上周末說起,我在家里寫稿子,是一個愛情故事,就著一杯咖啡幾支煙寫完了兩人意外的相識,幾多的偶遇,漫長的曖昧,相互的推拉試探后終于在失眠的夜里決定在一起了。接下來是很溫馨愜意的同居,開始分分鐘鐘都是美好,接著漸漸多起來的是平淡無聊,我用了很多蒙太奇的手法,用文字剪接出時間的流逝,我還想著再多用一些閃回的技巧讓故事更豐滿一些,這樣說來我似乎寫得還是激情滿滿,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頻繁的使用技巧是對故事本身的吸引力信心不足。說得簡單點就是,寫到這里,我卡住了,不知道如何往下寫了,我想讓故事的走向開始跌宕,不太急地急轉(zhuǎn)直下,卻始終找不到一個隘口。我煩躁地起身在屋子里轉(zhuǎn)圈圈,這時夕陽正好落在了我的小陽臺上,像極了對我生活的諷刺。

  女朋友下班回來,拎著一袋子的菜,她說正好趕上超市打折,就多買了些我愛吃的西紅柿。她問我寫得怎么樣了?我不回答她,她就知趣地不問了,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喝了杯水就起身去廚房做飯。

  “你怎么不換身衣服?”我問道。

  她回了我一個為什么的眼神。

  我指著她的衣服道:“這套衣服是我送給你的,你現(xiàn)在竟穿著做飯!”

  “那怎么了?我不是也穿著上班了嗎?”她完全不解。

  “不行,必須換下來!”我命令道。

  女朋友眼睛無辜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笑了道:“哎喲,知道啦,現(xiàn)在就換?!闭f著進(jìn)了臥室,邊換衣服邊道:“我以后一定好好珍惜你送我的東西,這樣你滿意了吧?”

  “我滿意什么?”我追到臥室問。

  第10頁 :

  “好啦,不說了,你呀,總是有話不會好好說?!迸笥褤Q了一件居家服,就不理我去廚房做飯了。她總是讓著我,不是單純的脾氣好,更多的應(yīng)該歸結(jié)為聰明,我所有的小心思都能被她猜個大概,這讓我時常感覺智商受到了侮辱。

  吃飯的時候她給我講今天在公司的笑話,說一個女同事穿了兩只顏色不同的襪子,我聽得心不在焉,她就又說工作遇到的一個難題,但相信自己能夠克服。我仍舊不搭話,她托著下巴好奇地看著我,我就冒出了這么一句話:“今天的菜真難吃?!?

  “難吃?怎么會?”她夾了一筷子菜塞進(jìn)嘴巴里,“挺好吃??!”

  “不好吃,和以前不一樣了,你沒有用心做,我能吃出來?!蔽野芽曜油雷由弦环?,不吃了。

  “程序了佐料都是一樣的,你是不是沒胃口?”她關(guān)心地問道。

  “是缺少了愛心,你給我做菜時已經(jīng)沒愛心了?!蔽冶M量冷靜克制自己的語調(diào),她聽了話卻笑了:“無理取鬧,沒愛心還有閑心給你做菜?。俊?

  “閑心?你覺得煩了是不是?”

  “不可理喻,愛吃不吃!”她開始收拾碗筷,“我可沒耐心哄一個大男人。”她到廚房去刷碗。我跟了過去,靠在水池邊道:“我要吃面,你給我煮面?!?

  “不管,自己煮?!彼m然這么說著,但還是從柜子里拿出了面,丟在我面前。

  我站著不動,只是看著她,她側(cè)頭看了我一眼:“你真是夠了!”她沖了沖手上的泡沫,打開煤氣灶燒水。

  “你是從什么時候覺得我煩的?”我問道。

  “現(xiàn)在?!彼嬗行┥鷼饬?。

  “那就走??!”我都不用反應(yīng)便立馬說道。

  她愣了一下接著不看我道:“去哪???”

  “回你自己家去?!?

  “我家在江西?!?

  “去你朋友家?!?

  “我沒有朋友。”

  “活得真夠失敗的,連個收留自己的朋友都沒有。”我承認(rèn)自己此時的尖酸刻薄。女朋友聽到這話仍舊沒有停下洗碗的動作,只是她手中那只碗已經(jīng)被她洗了五六遍了。她沉默了一小會兒道:“咱們別鬧了,你回屋里看電視去吧,面煮好了我給你端過去。”

  我把那包面拿過來,丟在了地上:“我不吃了,你現(xiàn)在就走?!?

  她還在那不停地洗著那只碗,卻有眼淚落了下來,她用肩膀蹭了蹭眼睛,繼續(xù)把碗洗好,都放進(jìn)柜子里。然后關(guān)了煤氣灶,又去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出來后站在客廳中央,想沖我笑笑,可眼眶還是紅的。我面無表情地點了一根煙,拿起她的包丟給她:“你自己想明白了再回來!”

  她接過包道:“我換身衣服。”走進(jìn)了臥室。

  “不許穿我送你的那件?!蔽腋糁P室門說道。

  臥室門猛地打開了,她穿著居家服沖了出來,勉強(qiáng)遏止住自己的憤怒道:“行,你也冷靜冷靜?!北愠隽碎T,門是輕輕關(guān)上的,一點都沒能擾亂這個尋常的日子。

  剩下的周末我一個人在家,繼續(xù)寫我的小說,我讓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吵了一架,吵得天翻地覆,最后女主角離家出走了。說實話,就是照搬了我和女朋友的劇情,只不過更夸張一些,矛盾更激烈一點??墒菍懙竭@里,我又不知該如何往下寫了,劇情的走向是男主角要去找回女主角,但我也想不出要用什么方式找,思來想去我還是先把自己的女朋友找回來吧,不然小說寫不成,愛情也沒了,我不能兩頭都跑空了。

  說來也怪,以前每次和女朋友發(fā)生小摩擦,她出走后總是不超過一天就回來,然后嘻嘻地看著我。甚至有幾次她根本都不會走,只是在樓道里坐著,我氣消了一開門就能看到她,和她說兩句話她就回屋了,弄得我一點都沒有成就感。

  這次她肯定不會在樓道里坐著了,她都離開兩天了。雖然這兩天我都沒出門,但我憑常識也能判斷出來,要是她真在樓道里坐了兩天,那真就成傻姑娘了,我是不會愛上一個傻姑娘的。話雖這么說,可我還是推開門看了看,不在,我松了一口氣,又跑到小區(qū)里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我就撥通了她的電話,關(guān)機(jī),我覺得這次有點意思了。

  我又回到家里等了兩天,我有把握她兩天之內(nèi)必定回來,那點小事引發(fā)的火氣撐不了太久。我畢竟還是了解她的,她畢竟還是愛我的,況且當(dāng)初就是她主動追求的我,說自己長得好身材好會洗衣服會做飯,基本上是一個完美的人,就缺一個男朋友讓她人格更完備一些。我當(dāng)時聽了這話覺得老天真是開眼了,在賜予我?guī)洑獾拿嫒莺笥忠淮未骨嘤谖摇?晌遗笥颜f喜歡我并不是因為我長得帥,而是覺得我好玩,性格古怪還摸不清套路。我就說姑娘這性格可不好玩,一個成年男性還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會很要命的。她說她還是想試試,她這人耐磨。于是在相戀的幾年里,她還真忍受住了我的各種怪脾氣,有苦水自己拌糖喝,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我說你圖什么?。克f就圖我人好,善良,這年頭好人不多了。我說你也是個好人,她就說那我們就應(yīng)該知足了。

  現(xiàn)在,我這個好人把她攆走了,她這個好人四天了還沒回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對我的照顧,習(xí)慣了她對我的好,一想到她再也不回來了,我還真有點害怕了。

  兩天后她還沒回來。

  這兩天我是一分一秒掐著過得,時間每流逝一點我的信心就被摧垮一些,到最后我甚至開始懷疑她是否愛我這件事的本身上來。她還愛我嗎?她是愛我的吧?這些曾經(jīng)我都不屑于思考的問題,如夜晚的憂愁般環(huán)繞著我,我給不了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我問風(fēng),風(fēng)只知道吹;我問星空,星空干眨巴眼睛;我問房間角落里的那盆花,這幾天忘記澆水它都要死了;我問自己的內(nèi)心,得到的卻是譏諷的我離不開她。

  我必須拉下面子去找她了,于是我在這天上午跑去了她公司的樓下。她的公司在十二樓,在等電梯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兩手空空地去見她,這樣太沒有誠意了,就又跑出來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她最喜歡吃的冰激淋,出了便利店看到花壇里的花開得挺鮮艷的,順手折了幾支,捧在手里,看著挺像那么回事的。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了,當(dāng)我意識到自己在哄女孩這方面的知識如此匱乏時,難免有一些羞愧。我又回憶了一下這幾年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還真沒做過什么值得回憶的事情,我們的日子似乎從開始就注定著平淡、乏味,像是一間空蕩蕩的房間,四面墻全是白色,她不提我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還以為這樣的日子才是褪去浮華回歸本真,卻忘了白色的墻壁也需要色彩的點綴,不然看多了也容易倦。

  電梯把我?guī)鲜訕堑母叨?,在這一小段時間里我竟有些緊張,我想這就是愛情剛開始時的模樣,當(dāng)要見到那個人時又興奮又忐忑。我想起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的樣子,我對著鏡子整理了好久的衣著,雖然是她追的我,但我面對一個美女的時候并不能做到有恃無恐。那種感覺現(xiàn)在又回來了,我對著電梯門也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不確定她待會兒見到我時會是什么樣的表情,是會開心地眼含熱淚還是抱住我號啕痛哭?

  我這人還是過于樂觀,凡事都愛往好處想,可現(xiàn)實就喜歡把這樣的人往死里打。當(dāng)我捧著鮮花拿著冰激淋禮貌又有節(jié)制地向前臺詢問后,得到的結(jié)果竟是我女朋友前兩天辭職了。

  電梯又把我?guī)Щ亓说孛?,我把花丟進(jìn)垃圾桶,坐在路邊吃光了那盒冰激淋,明白事情有點鬧大了,我有點控制不了這個結(jié)局了。

  我想起一個叫小梨的姑娘來。

  我女朋友的朋友沒幾個,唯一還算關(guān)系近一些的就是這個小梨姑娘。我們在一起吃過幾頓飯,她來過我家,我們也去過她家,有一度我女朋友還懷疑我和小梨姑娘有問題,說我倆在吃飯的時候總是眉目傳情,我一說話小梨姑娘就笑,她自己都沒覺得有多好笑。我說那是小梨姑娘愛捧場,她說那怎么不捧她的場?我說你們女人之間就是愛計較,她說那是明察秋毫,我就懶得和她爭辯了,她就說看吧,無話可說了吧?

  現(xiàn)在想想,我女朋友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小梨姑娘家住在一個老小區(qū)里,連單元門都沒有,我爬上樓敲她家的門,她打開門看是我便抱怨道:“是你啊,敲得那么急,嚇我一跳!”

  我本想說怎么了?怕是警察?。吭诩腋墒裁慈钡率履??但此時也沒心情和她斗嘴,便直奔主題,問她我女朋友這幾天來過嗎?她說沒有。我就沖進(jìn)去挨個房間看了一遍。

  “真不在!怎么了?吵架啦?”她好奇地問道。

  我沒回答她,也算是回答了:“你可別和她合起伙來騙我??!你到底見沒見過她?”

  “沒有,真沒有,我倆也有一陣子沒聯(lián)系了,別看我叫小梨,但我從來都是勸和不勸分的人,我要是藏著她不和你說,那我良心上都過不去…………”她自己在那兒說了一通,后半部分主要是贊美自己的人格的。我懶得聽,就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她看我不耐煩,便問我女朋友走多久了,我就粗略地把情況給她講了一下。她聽后皺著眉頭說:“這下看起來挺嚴(yán)重,要不你去報警吧!”

  我想想也對。

  在去警察局之前我和小梨姑娘吃了頓飯,她說心里再急也不能不吃飯,看你這兩天也沒好好吃過飯吧?我說是啊,我都餓迷糊了。吃過了飯她要陪我一起去派出所,我說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帶著你去找女朋友算什么事?。吭僬f你一個姑娘家年紀(jì)輕輕的要少往派出所跑。

  我來到家附近的派出所時天都黑了,路燈整齊地亮起。進(jìn)去后一個值班的小警察接待的我,我和他說了一下情況,他就說你這感情糾紛我們派出所不管。我說這不是單純的感情糾紛,已經(jīng)上升到人口失蹤的層面了。他說這怎么能和人口失蹤扯到一塊去呢,明顯就是你把人攆走了嗎?況且你女朋友還是有自由意識的人,主動辭了職,一點兒都不是玩失蹤不負(fù)責(zé)的樣子。

  我說你怎么能用玩這個字?牽扯到人的事情都是大事,不管她是不是主動辭了職,她對于我來說就是失蹤了。我有些急了,那小警察脾氣倒是好,也可能是值班無聊,便安撫我,哥們你別急,我給你分析一下啊,這事本來就怪你,你先無緣無故地發(fā)脾氣把人家攆跑了,后來發(fā)現(xiàn)人家不回來了又瘋了似的找,實在找不到了就來報警,事情都是你一個人折騰出來的,你只站在你自己的立場想問題,你有沒有想過沒準(zhǔn)就是你女朋友受夠你了呢?

  “不可能,她那么愛我!”

  第11頁 :第06篇章更好的人

  “話都別說死,感情這玩意,說完蛋就完蛋了,都沒有一個明確的介質(zhì)能證明它的存在,都是憑心而論的東西。”

  “那你的意思是我女朋友想和我分手?”

  “什么叫我的意思啊,這不明擺著呢嗎?”

  “好吧,謝謝你,我想想?!蔽艺f著就往外走。

  “不報案啦?”小警察在身后問道,我背著身沖他擺了擺手。

  出了派出所,我有些疲憊地往家走,在這一小段路程里回憶了很多往事,都是壞的,都是自己對不住女朋友的事,越想心里越愧疚,越覺得她應(yīng)該離開我。我上樓打開門,坐在沙發(fā)上點了一根煙,卻看見茶幾上多了一串鑰匙。我急忙起身沖進(jìn)臥室,發(fā)現(xiàn)女朋友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到了驚慌失措,她確實是要離開我。

  我瘋狂地跑到樓下,隨便找了一個方向追出去,可這根本就是徒勞的,我站在路邊打她的手機(jī),仍舊關(guān)機(jī),我焦急地編輯短信發(fā)給她,說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以前都是我對你不好,我保證改,保證以后對你好,前幾天我是故意和你吵架的,我小說里需要一次爭吵卻不知道怎么寫,就拿你當(dāng)了試驗品,我沒有馬上去找你也是為了小說的劇情,我并不是不愛你,我愛你就像是你愛我一樣多,可我總是做不好,我就是個渾蛋,求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快回來吧!

  我捧著手機(jī)等了一夜,它安靜得就像是沒電了一樣。

  我女朋友離開我快半年了,這半年我過得實在不太好受,所有世人能夠體驗到的失戀的痛苦我一樣也沒躲掉,為了不在那間滿是回憶的屋子里過度神傷,我搬了家,但生活還得繼續(xù)。

  那篇小說我倒是寫完了,我給了它一個好的結(jié)局,女朋友在失蹤后男人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卻仍舊愛著她的女朋友,可他知道女朋友再也不會回來了,就搬了家。但是在剛搬到新家那天,他在新家的窗戶下看到了女朋友,他沖她喊叫揮手,她也抬起頭笑了。

  作為小說家的好處就是,所有現(xiàn)實中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都可以在故事里得已完成。

  搬到新家后不久的某一天,我閑著無事去逛書店,在新書推薦的貨架上看到了一本書,書名是《小說家的愛情》,作者的名字是我女朋友。

  第06篇章 更好的人

  孫偉哲有些緊張。

  全國射擊冠軍賽現(xiàn)場,選手們一字排開,孫偉哲站在左數(shù)第三位,他深呼一口氣,緩緩地抬起手臂。這是最后一槍,前幾槍結(jié)束后,孫偉哲領(lǐng)先第二名4.9環(huán),這一槍他只要打出六環(huán)以上的成績,冠軍就是他的了。這對他來說并不難,除非出現(xiàn)重大失誤,可這種失誤在他身上從來都沒發(fā)生過,他的特點就是以穩(wěn)定著稱的。他調(diào)整了下呼吸,微微瞇著眼睛,訓(xùn)練了快十年,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能想到這一槍打出后全場的掌聲,教練和團(tuán)隊的歡呼,以及坐在觀眾席上的女朋友激動的淚水,他甚至在那短暫的一瞬間,回顧了一下這些年自己的艱辛和痛苦,似乎時間一晃就站在了如今的賽場上。

  孫偉哲是在高一的時候才被選入射擊隊的,年齡上來說多少有點大。本來市里射擊隊是要選一批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就來了他所在的學(xué)校,孫偉哲的學(xué)校是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的,負(fù)責(zé)選拔的人并沒有找錯,但是在初中部選了一圈也就選了幾個勉強(qiáng)合適的,領(lǐng)著那幾個男孩子往外走的時候,正好趕上下課,操場上的學(xué)生們在撒歡般的玩鬧,負(fù)責(zé)人卻在一棵大樹底下看到了孫偉哲。

  孫偉哲那時候長的小,身體還是一副沒發(fā)育的樣子,干干癟癟的,性格也過于內(nèi)向,不合群,同學(xué)們都在三五成群地玩鬧,只有他一個人蹲在樹底下?lián)焓樱檬訑[圖案。這行徑對一名高中生來說已不能算是古怪,而是明顯的智力低下。

  負(fù)責(zé)人靜靜地觀察著孫偉哲,突然彎下身撿起一塊石頭朝他身后扔去,石子并沒有打到孫偉哲,而是落在了樹后面的一塊鐵牌子上,發(fā)出很大的動靜,可孫偉哲就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xù)低著頭玩石頭。負(fù)責(zé)人沖陪同的老師問道:“耳朵沒問題吧?”老師說:“沒問題?!必?fù)責(zé)人又指了指腦袋:“這呢?”老師說:“也沒問題?!必?fù)責(zé)人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孫偉哲就這樣被選進(jìn)了射擊隊。

  每周一三五放學(xué)后,孫偉哲就會來到射擊隊的訓(xùn)練館,和一群男孩子們共同接受訓(xùn)練,教練命他們排成一字橫隊,每人面前都放著一堆紙條,他們的任務(wù)便是用食指和中指迅速的夾起一張紙條,然后手臂抬起至和視線水平的位置,停在空中。

  教練從面前走過,仔細(xì)觀察每一個人手指上紙條抖動的情況,如果抖動幅度過大的話,教練便會用藤條抽打手臂,訓(xùn)練館里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一段時間后,漸漸有男孩子被通知離隊,剩下的人每一天都誠惶誠恐,或是拼了命的練習(xí),或是三五成群地研究對策,試圖耍些小聰明,蒙混教練,都唯恐下一個離開的人就是自己。倒是只有孫偉哲沒有受到干擾,在射擊隊里,他仍舊是被孤立的,休息的時間,他還是一個人在玩,但他卻又是穩(wěn)定性最好的一個,教練幾乎沒有打過他,還時常拿他作為標(biāo)桿來要求其他男孩,可唯一讓教練有些皺眉的是,已經(jīng)來隊這么長時間了,孫偉哲的身體卻一直沒有見長。

  教練所擔(dān)心的問題也正是孫偉哲母親所擔(dān)憂的,她帶著孫偉哲去了幾家醫(yī)院都沒有查出什么問題,最后經(jīng)人介紹了一位中醫(yī),抓了一些中藥來熬著給他吃,也不知道是中藥起了作用,還是孫偉哲的身體終于到了發(fā)育的時間,在接下來的一年當(dāng)中,孫偉哲穿梭于學(xué)校和訓(xùn)練館的身體如同拔節(jié)的竹子般,噌噌地往上長,很快出落成一個挺拔的少年,人也開朗了不少,和那個蹲在樹底下玩石子的男孩簡直判若兩人,而唯一還讓他感到苦惱的是,為什么已經(jīng)過了一年了,他的訓(xùn)練課程還是只有夾紙條。

  他為此詢問過教練,教練給出的答案是別急,就快了。

  教練說的就快了并不是托詞,沒過多久,孫偉哲便拿到了屬于他的第一把槍,而同時,這也代表他成為了市射擊隊的正式隊員,也是全校唯一的射擊運(yùn)動員,這讓他一時風(fēng)光無兩,校長甚至還在課間操上公開表揚(yáng),當(dāng)時的孫偉哲站在隊伍的中央,有些羞澀但卻挺直了腰板,他不停地給自己心理建設(shè)才沒讓腰軟下來,“你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自己了,你一定要成為更好的人?!彼浵逻@句話,始終沒有注意到旁邊隊伍里,一個女生投來的愛慕的目光。

  愛慕孫偉哲的女生叫黎佳,是隔壁班清秀的女同學(xué),她熱切地望著孫偉哲,想著這是從哪突然冒出來的男生?以前怎么就沒注意到呢?于是從那天放學(xué)后,她開始跟蹤孫偉哲,騎著車子左躲右閃地穿梭在大街小巷,死盯著孫偉哲的背影怕他淹沒在人潮消失在下個路口。她跟著孫偉哲來到訓(xùn)練館,偷偷摸摸地趴在窗外看他訓(xùn)練,看他鎮(zhèn)定地抬起手槍,啪啪啪的射擊聲在訓(xùn)練館里回蕩,也在她的耳膜上撞擊出了別樣心跳節(jié)奏,她當(dāng)下就覺得,哪怕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個男生,用暗戀的方式和他相戀也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可惜黎佳的跟蹤技巧差了一些,在第三次跟到訓(xùn)練館后便被抓包了,她剛把車子放好準(zhǔn)備往訓(xùn)練館窗前跑,便被孫偉哲堵住了去路:“你干嗎跟蹤我?”孫偉哲很嚴(yán)肅地問道。

  黎佳低著頭不敢看他,卻又嘴硬:“誰跟蹤你啦?你有什么證據(jù)?”這一下把孫偉哲問懵了,確實沒有什么證據(jù),支吾了一陣道:“反正我覺得你是在跟蹤我,不跟蹤我你來這里干什么?”

  黎佳看他氣勢弱了下去,反倒自信了些:“自大狂,我就是愛看射擊訓(xùn)練不行啊?”

  “哦,這樣啊?!睂O偉哲有些難堪,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黎佳在身后覺得他這個樣子真好笑,便一咬牙又追了上來:“能把你訓(xùn)練的手槍借我看看嗎?”

  孫偉哲有些為難,但還是答應(yīng)了:“那你在外面等我,訓(xùn)練結(jié)束后我拿給你看。”

  訓(xùn)練結(jié)束后孫偉哲從訓(xùn)練館里出來,和黎佳兩個人像賊一樣躲到訓(xùn)練館后面的一處荒地上,孫偉哲左右察看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從褲子里把手槍掏了出來,這舉動讓黎佳又羞澀又好笑。黎佳其實對手槍并沒有什么興趣,硬找了一些相關(guān)話題和孫偉哲聊,可能是那天的夕陽還有些溫度,兩人之間說著說著便有些異樣的感覺溢出,隨著那淡淡的晚風(fēng),散落四周。

  隔天,孫偉哲因為把訓(xùn)練器械私自帶出而受到了隊里的處罰,教練沒收了他的手槍,他又練回了夾紙條。孫偉哲雖然有些沮喪但也并沒有過激的反抗情緒,反倒是黎佳因此感到愧疚,她等在訓(xùn)練館的門前,看到孫偉哲出來就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孫偉哲說沒關(guān)系,總會再發(fā)回來的,黎佳還是覺得內(nèi)疚,便要請孫偉哲吃飯。孫偉哲說自己正好餓了,兩人一瞬間便又像忘了煩惱似的,歡呼雀躍地去吃飯。在吃飯間,黎佳從書包里掏出一把玩具手槍送給孫偉哲說:“你試試拿這個能不能練習(xí)?”孫偉哲有些為難地接過來:“塑料的?。俊彼戳丝蠢杓颜J(rèn)真的表情,立馬改口,當(dāng)然能啊!我拿什么都能練習(xí)。黎佳的表情放松下來,兩人說笑著吃過飯又在街上閑逛了很久,誰都不肯先開口說再見,最后還是黎佳說你早點回去吧,訓(xùn)練怪累的。孫偉哲要送黎佳回去,黎佳說不用,天再黑她都不怕,然后用手比做手槍,指著孫偉哲“biu biu biu ”。

  孫偉哲不懂什么意思,黎佳說我們以后不說再見,就說“biu biu biu ”,孫偉哲說好,也用手比做手槍,指著黎佳“biu biu biu ”,兩人笑作一團(tuán),各自離去。

  年少的愛情是無憂的過眼云煙,高考轉(zhuǎn)眼臨近,黎佳和孫偉哲商量志愿的問題,黎佳成績優(yōu)異,意向當(dāng)然是些名校,而孫偉哲成績卻不盡人意,但在黎佳的努力勸說下,兩人還是決定報考同一所大學(xué)。在孫偉哲沒有訓(xùn)練的日子里,黎佳抓緊時間給他補(bǔ)習(xí)功課,他們總是到一家安靜的面館里,兩人要一碗面,邊吃邊學(xué)習(xí)。在實在累得不行,學(xué)的焦頭爛額時,兩人就用憧憬未來互相打氣,在他們的眼中,未來不管怎樣,只要兩個人能夠在一起,就是明亮的,就是清澈的,就擁有世間所有的美滿。

  某天訓(xùn)練結(jié)束后,孫偉哲剛要離開,教練卻把他叫住,詢問了一些他學(xué)習(xí)上的情況,孫偉哲表示對高考比較擔(dān)憂,教練便安慰他不用擔(dān)心,過段時間市里有個射擊比賽的機(jī)會,隊里決定派他出賽,只要能拿到好名次,就可以保送體育學(xué)院,教練說完又拍拍他的肩膀,說他是個射擊的好苗子,可不要讓大家失望。

  孫偉哲心事重重地走出訓(xùn)練館,便看到了等待已久的黎佳,黎佳問他怎么出來得那么慢?孫偉哲支吾著沒說出個所以然,黎佳說那我們還去面館給你補(bǔ)課吧?孫偉哲卻推脫自己今天太累了,不想補(bǔ)課了,黎佳也察覺到了孫偉哲的心不在焉,便說那好吧,我先走了,你回家早點休息,biu biu biu。孫偉哲強(qiáng)扯出一個微笑,說biu biu biu。孫偉哲看著黎佳推著車子離去的背影,心里滿滿的不是滋味。

  射擊比賽這天,黎佳也逃課出現(xiàn)在了觀眾席上,她還特意做了一面條幅,站起身又扭又叫,差一點被工作人員轟出賽場。

  這是孫偉哲第一次參加正式比賽,他緊張得呼吸都調(diào)不均勻,開頭幾槍打得都不太好,后半程慢慢調(diào)整了一下狀態(tài),稍微好了一點,在來比賽之前,教練就告訴他,只要能打進(jìn)前六名,就能保送體育學(xué)院。

  第12頁 :

  在打最后一槍前,孫偉哲扭頭去看教練,教練沖他比了個放平心態(tài)的手勢,但他自己知道,這最后一槍只有打出十環(huán)以上的成績,他才能進(jìn)入前六名,他回頭又看了一眼觀眾席上的黎佳,黎佳還在扭著身子晃動著條幅,但是卻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他深呼了一口氣,緩緩地抬起手臂,瞄準(zhǔn)靶心,扣下扳機(jī)。只是在扣動扳機(jī)的那一刻,他便預(yù)感到成了,當(dāng)工作人員報出10.7環(huán)的成績時,他看到教練和黎佳都?xì)g呼跳躍起來,他卻平靜地收起手槍,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黎佳是在過了一段時間后才知道孫偉哲被保送的消息,那時孫偉哲已經(jīng)不再去學(xué)校上課,每天都待在訓(xùn)練館里練習(xí),一遍遍地瞄準(zhǔn),射擊,瞄準(zhǔn),射擊,他仿佛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一聲聲的槍響和后坐力都是對自己的拷打,他不敢見黎佳,他一直躲著她,他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她,他害怕看到她傷心,他害怕她的責(zé)問,他覺得自己是個背棄信義的人,他覺得自己是個叛徒。

  孫偉哲最后一次見到黎佳是在高考前的一天下午,黎佳跑來他家里找他,黎佳瘋狂地敲門可他就是不敢開門,黎佳在門口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你開門啊!”孫偉哲就站在門后面,手指都要碰到門把手了卻還是沒能按下。黎佳接著喊道:“你開門啊,我有話和你說,你答應(yīng)過我的,你答應(yīng)過我的!”黎佳說著說著就哭了,她說,“孫偉哲,我求求你開門吧,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睂O偉哲背靠在門上,身體要往下滑,他死死地用腿頂住,不讓自己坐在地上。黎佳的聲音繼續(xù)在門外傳來,“biu biu biu ”孫偉哲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癰iu biu biu”黎佳的聲音繼續(xù)傳來,孫偉哲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嗚咽發(fā)出聲音來?!癰iu biu biu biu biu biu…………”孫偉哲緩緩地坐在了地上,捂住了耳朵。

  過了很久,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孫偉哲起身來到窗前,看到黎佳走出了樓道,站在樓下向樓上望,孫偉哲急忙蹲下身子,再站起來的時候,黎佳的背影已經(jīng)走得很遠(yuǎn),一抹白色消失在視線里,街道兩邊的樹木依舊蔥蘢。

  省體育學(xué)院射擊訓(xùn)練館的屋頂更高一些,從窗子透進(jìn)來的陽光也更加的明亮。張偉哲抬起手槍瞄準(zhǔn)靶心,片刻又放下了手臂。

  “biu biu biu”有人用手抵住了他的后背。

  孫偉哲猛地回過頭來,身后的女生周茹被他的反應(yīng)弄得一愣:“怎么?嚇到你啦?”

  孫偉哲有些恍然:“哦,沒有,你們選拔結(jié)束啦?”

  周茹點了點頭:“又沒被選上?!?

  “沒關(guān)系,下一次還有機(jī)會。”孫偉哲伸手揉著她的頭發(fā)安慰道。

  周茹本想再說些什么,卻看到孫偉哲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練習(xí)射擊,便坐到一旁等他,孫偉哲打了幾槍后有些不耐煩地開始收拾東西。

  “怎么不練了?”周茹起身問道。

  “算了,今天心神不寧的?!睂O偉哲背著裝備往外走,周茹緊跟兩步攆上來,“你明天又要出去打比賽啊?”

  “是啊,一大早就出發(fā)?!?

  “那你把臟衣服都送我宿舍來,我給你洗了?!敝苋愣诘?,“還有在外面別吃涼的,胃藥也都帶上?!?

  “好啦,知道啦,又不是第一次出去了?!睂O偉哲當(dāng)下是覺得周茹有些煩的。

  孫偉哲兩年前和周茹認(rèn)識,那時他剛進(jìn)入體院,軍事化的管理讓他一時有些吃不消,患上了腸胃方面的疾病。一天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胃病犯了,痛得他趴在桌子上起不來,坐在一旁桌位上的周茹走了過來,二話不說就蹲下,用力地按孫偉哲的足三里穴,孫偉哲的疼痛有所緩解,本想和她道謝,周茹卻先教訓(xùn)道:“小師弟,這么小年紀(jì)就一身病,以后還怎么為國爭光???”

  一句話,讓她在孫偉哲的眼里立馬從知心姐姐變成了紅色娘子軍。這個永遠(yuǎn)把國家榮辱掛在嘴邊的女生第二次在食堂見到孫偉哲的時候,直接把一包藥放在了他的面前:“老家的偏方,很管用的?!睂O偉哲好奇地打量著那包像土又像草沫子的東西:“姐姐老家哪的???”周茹不回答,一副你猜的表情?!安皇茄影簿褪蔷畬??!睂O偉哲胡亂揶揄?!斑€真叫你猜對了?!敝苋戕D(zhuǎn)身要走,卻又回過頭來指了指那包藥,像發(fā)號施令似的道,“記得按時喝?!?

  那包藥孫偉哲很快就喝完了,管不管用倒沒有立馬顯現(xiàn)出來,他和周茹兩個人倒是相愛了。

  周茹比孫偉哲大兩屆,也是射擊隊的,兩人有很多的共同話題自然是不必說,重要的是周茹一直像個姐姐般照料著孫偉哲的生活,洗衣,打飯,天涼加被子,天熱換涼席,甚至連孫偉哲宿舍的衛(wèi)生都一直是周茹來打掃的,這讓室友們艷羨不已,都口口聲聲地管周茹叫起了姐姐。不光在生活上,在情緒上周茹也永遠(yuǎn)包容著孫偉哲,他的小情緒啊,偶爾的不如意啊,甚至是大吵大鬧,周茹統(tǒng)統(tǒng)照單全收,然后再等孫偉哲情緒平復(fù)下來,一點一點地和風(fēng)細(xì)雨地和他講道理,最后又總是會歸結(jié)到“一個好的運(yùn)動員,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孫偉哲永遠(yuǎn)不耐煩地打斷她,“懂啦,要為國爭光嘛!”

  可能世道總是這樣,偏要為難那些有遠(yuǎn)大抱負(fù)的人,周茹的訓(xùn)練成績總是不理想,所以多次的內(nèi)部選拔都沒能選上,盡管她比其他人都要努力,可天道酬勤這四個字并不適用在她的身上,在射擊這個項目上,她的后天努力永遠(yuǎn)彌補(bǔ)不了天賦不足的缺口,加之年齡越來越大,狀態(tài)愈加的不穩(wěn)定。而反觀孫偉哲,年齡越長,他身上那股穩(wěn)定的氣勢越是堅固,他幾乎是一馬平川的從二線隊打到了主力的陣容,無論是從隊里的位置上,還是心理上,都漸漸和周茹拉開一段微妙的距離。

  孫偉哲如今看著失意的周茹,完全沒有了初識時的那股子豪氣,他懂得周茹已經(jīng)被現(xiàn)實一點點的壓癟了下去,他心疼,又無可奈何。甚至在某些時候,還想要躲避她那極力隱藏卻又纖毫畢現(xiàn)的負(fù)面情緒。

  這次比賽孫偉哲又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回來的大巴上,領(lǐng)隊特意和他坐在了一起。領(lǐng)隊告訴孫偉哲下學(xué)期開學(xué)后,他很有可能被選拔進(jìn)省隊,讓他假期也不要懈怠,刻苦訓(xùn)練,進(jìn)了省隊,再進(jìn)國家隊,世界杯,奧運(yùn)會,一眼望去都是平步青云的路子。

  這消息對孫偉哲來說自然是歡欣鼓舞,回到學(xué)校后他急于和周茹分享,但周茹那邊卻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周茹被調(diào)整出射擊隊了,而她也到了畢業(yè)季,如果沒有別的射擊隊要她,她的運(yùn)動員生涯就等于結(jié)束了。

  周茹說完苦笑了一下道:“不能為國家爭光了?!毖蹨I就簌地落了下來。孫偉哲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安慰道:“沒關(guān)系的,不能做運(yùn)動員,還有很多別的事情可以做啊?!?

  周茹一把抓住孫偉哲的手:“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機(jī)會的,我家里給我聯(lián)系了一個老家的地方隊,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咱們重頭再來,雖然訓(xùn)練條件差了一點,但總是有機(jī)會的,只要咱們兩個人在一起,只要咱們不分開。”周茹眼神中突然散發(fā)出了希冀的光。

  那一刻,孫偉哲心里的鐘表當(dāng)?shù)囊宦暻庙懥?,他忽地意識到是時候了,就應(yīng)該是這個時間地點,就應(yīng)該是這種氛圍,他緩慢地把手從周茹手中抽出來,這過程中他甚至能夠看到周茹眼中的光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他避開周茹的目光道:“我要進(jìn)省隊了,我要去為國爭光,是為我,也是為了你?!彼M量說得冠冕堂皇,盡量說的似水柔情,但只是這一句,周茹就全都明白了。

  “哦,這樣啊,好事啊,替我完成我完成不了的夢想。”周茹的聲音顫抖著,說完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可走了一步又回過頭來,眼含淚水地露出一個笑容,“那你要加油哦。”這回不像是初識時的發(fā)號施令,卻像在盡力維持著最后一丁點的驕傲。

  這驕傲讓孫偉哲心如刀割。

  周茹離開學(xué)校那天,孫偉哲去送她。周茹又恢復(fù)了颯爽的模樣,腰板挺直,妝容利落,沒有一絲的狼狽。在校門口,周茹說:“就送到這吧?!彼舆^孫偉哲手里的拎包,“以后照顧好自己?!睂O偉哲心里不是滋味,說:“我有時間會去看你?!敝苋阈α诵φf:“我的老家不在延安,也不在井岡山,你找不到的。”

  周茹上了車子離開,孫偉哲在她最后這句話中,咂摸出了此生不愿再相見的味道。

  孫偉哲現(xiàn)在的女朋友叫孔曉倩,是個資深的射擊迷,一年前看過一場孫偉哲的比賽后就被迷住了,也就是在那場比賽后,孫偉哲確立了在省隊主力的位置。成為主力后,比賽任務(wù)隨之多了起來,可無論他到哪,都能看到孔曉倩的身影,她甚至還組織了后援會,機(jī)場接機(jī),入住同一酒店,拉條幅圍堵大巴,她事事沖在前頭,大呼小叫的,熱力十足??梢坏搅吮荣惉F(xiàn)場,卻又安靜得判若兩人,凝神屏息地看他打出每一槍,離著老遠(yuǎn),孫偉哲都能感受到她那緊張的氣氛,甚至比自己還要嚴(yán)重。

  在一次隊里的慶功會上,孔曉倩不知托了什么關(guān)系,竟然混進(jìn)了KTV,那時孫偉哲已經(jīng)喝得有些暈,被隊員們起哄讓他和孔曉倩合唱歌曲,孔曉倩靦腆地點了一首《你最珍貴》,孫偉哲大著舌頭跟著唱完了,當(dāng)下就覺得這女生唱歌還挺好聽的,隨即便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KTV里的隊友都走光了,只剩下自己和孔曉倩,孔曉倩背對著他在點唱機(jī)前,還在唱著歌,孫偉哲聽著入迷,也不忍心打斷她,等孔曉倩唱完那首歌,回過頭來很自然地說:“你醒啦?”孫偉哲這才緩過神來,說:“我送你回去吧?!笨讜再徽f:“還是我送你回去吧。”兩人說了幾個來回,就都笑了,孔曉倩說:“算了吧,咱倆誰也不送誰,各走各的?!?

  兩個人在KTV門前分別,回去的路上孫偉哲還有一點失落,卻發(fā)現(xiàn)在衣服口袋里有一張紙條,上面是孔曉倩的電話號碼,他捏著那個紙條,看著車窗外,便覺得夜色也挺好看的。

  和孔曉倩相戀的日子里,孫偉哲總是覺得世事都如畫,卻又都不及她,他欣賞孔曉倩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每一句或淺或深的情話,每一次他剛想開口卻被她統(tǒng)統(tǒng)猜中的事,在她的身邊沒有煩惱,沒有壓力,如同26度的氣溫,如同棉質(zhì)的T恤,如同多一點少一點都不合適的愛情。

  孫曉倩從后援會當(dāng)中退了出來,比賽時坐在了運(yùn)動員家屬的預(yù)留座位,她仍舊為孫偉哲每一次的射擊緊張,為了他的好成績歡呼,為他的失利而難過,她最常安慰孫偉哲的話便是:“沒關(guān)系的,沒什么大不了的,我還在你身邊呢。”孫偉哲覺得這是最好的情話。

  全國冠軍賽前夕,他抱著孔曉倩說:“我愛你,我愛你,我要把第一個全國冠軍的獎杯送給你?!?

  孔曉倩說:“我也愛你,你拿了冠軍我們就結(jié)婚吧?!?

  全國射擊冠軍賽現(xiàn)場,最后一槍倒計時還有十五秒。孫偉哲有些緊張。六環(huán)的成績,穩(wěn)拿,全國冠軍,就在眼前,他卻猛地有些怕了。

  身旁的選手一個個都完成了射擊,全場的目光都云集向了他,這讓他感覺像是回到了高一那年的課間,負(fù)責(zé)選拔的人和老師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他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在玩石子,心里卻緊張得要命,當(dāng)負(fù)責(zé)人把石頭砸向身后的鐵牌時,那咣當(dāng)?shù)穆曧憞樍怂淮筇?,他卻拼命控制著不讓身體顫抖,裝作沒聽到,從一開始他就作弊了。

  然后在漫長的運(yùn)動員生涯中,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為了達(dá)成目標(biāo)而背棄他人,他并不承認(rèn)自己冷血,但卻是十足的自私。立志成為更好的人,就要不斷地拋下過去的人,從市隊,到體院,再到省隊,從黎佳,到周茹,眼看就要到孔曉倩了。他甚是了解自己的性格,只要拿了全國冠軍,自己就又提升了一個等級,進(jìn)入了另一個層次,那孔曉倩在她的眼里就不再如畫了,就將成為更高更遠(yuǎn)更強(qiáng)目標(biāo)的絆腳石。

  他緩緩地扣下扳機(jī)那一剎那,突然不想再這樣了,他猛地把手槍抬起舉向空中,“啪”地一聲,全場嘩然。

  孫偉哲轉(zhuǎn)身朝觀眾席上的孔曉倩走去,他不要再去看更多的風(fēng)景,去愛更好的人,他也不想再成為更好的人,只想更好的去愛眼前的人。

  比賽場騷動,教練員、領(lǐng)隊、記者統(tǒng)統(tǒng)沖了過來,攔住了孫偉哲的去路,他想要沖過去擁抱孔曉倩,可是他卻穿不過人群,他眼睜睜地看著孔曉倩起身離開了觀眾席。

  半年后,孔曉倩嫁給了全國冠軍,孫偉哲沒有出席婚禮,在酒店門前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他從兜里掏出一把手槍,認(rèn)真地玩味著。

  但如果再靠近一些的話,就能夠看得更仔細(xì)點,那把手槍其實是塑料的。

轉(zhuǎn)載請注明來自夕逆IT,本文標(biāo)題:《買了一臺風(fēng)行電視,怎么把手機(jī)播放的視頻投屏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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